葭雪哄安然睡着之后,在命轮里搜寻入门级的内功心法秘籍,找来找去,最低级的也是千年前的昆仑阆风派的入门内功秘籍,阆风派乃修仙之地,入门内功也比现在江湖上的内功心法高深几十倍,她自己有十几年的内功基础才堪堪入门,这种程度对刘岚来说太难了,她便默写了雪峰派的入门心法,尹绍寒曾教过林海却未收徒,那她现在教刘岚应该也是可以的。
第二天,葭雪在医馆给病人抓药,快到中午的时候听到几个排队的病人嚼舌根,说着近来京城的新鲜事儿,葭雪期初并未留心,直到无意间听到有人提了一句:“哎,你们听说了吗,今天一大早张家去刘家退亲,几句话没说好得罪了刘老爷,那刘姑娘把张家的人和媒人一起打出去了!”
其他人吃了一惊,纷纷道:“竟然将人打出去!这也太没教养了,哪个刘家?教出这么个没规矩的姑娘来,合该她被退了亲!”
有知情人低声道:“听说是刘参将家……”
七嘴八舌的声音静默了片刻,有人低声道:“刘参将胳膊都断了,还能继续带兵打仗么?”
“那怎么能行呢,要是他上了战场,岂不是被人耻笑我大靖无可用之才。”
有人赶紧道:“莫谈国事莫谈国事,你们说刘家闹了这一出,将来谁还敢娶刘家姑娘?”
似乎都知道刘叔明前程无望,地位一落千丈,编排刘家的事情来都带了几分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意味,葭雪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连给病人抓药都忘了,被人催促了几次才回过神来,包好药材给病人,眉头皱起心事重重,刘岚被退亲之事不难猜测,张家结亲之时定然考虑过刘家的权势,如今刘叔明前程已断,刘家权势大不如前,眼瞅着刘叔明连官位都快保不住了,刘家对张家已然毫无用处,不管用什么借口退亲,定然将刘叔明折辱了一番,否则刘岚怎么会气到不顾形象地将人打出去。
才不到一天,这件事就传遍了京城,成为帝京茶余饭后的笑料,只怕刘岚将来也很难再嫁给门当户对的人家了。
葭雪心里难受,决定今天多陪刘岚一会儿安慰安慰她。
还没到医馆关门的时间,刘府的下人来请尹绍寒过府看诊,尹绍寒携葭雪赶往刘府,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让刘家颜面扫地,刘叔明动了家法教训女儿,气得他拿着鸡毛掸子狠狠地打刘岚,鸡毛掸子打断了她也咬紧牙关不肯低头认错。
刘叔明情绪激动怒气上窜,吐了一大口鲜血昏迷不醒。
刘太太既恼恨又心疼女儿,此时罚正刘岚跪佛堂,刘叔明什么时候醒来才许她起来过来请罪。
刘叔明的脉象急促凌乱,他本就重伤未愈,今天接二连三地受了刺激,导致心气逆转气血上涌陷入昏迷,尹绍寒开了药方,“刘老爷没什么大碍,好好休息便是。”
葭雪在一边打下手,有心想去看刘岚,却没有理由和借口去刘家的佛堂,还是等天黑了再过来一趟见见她,再把默写出来的内功心法秘籍给她。
刘岚跪在佛堂里,面前的佛龛上供奉着一尊小型如来佛祖雕像,慈眉善目地望向红尘人间,雕像的双眼却是空洞的,都道我佛慈悲,可为什么她看到的却是一种冰冷的绝望。
张家退亲的理由是八字不合,说这几日张家大公子张恭诸事不顺卧病在床,明明年初结亲的时候八字相合,刘家出了事就变成八字相克了,还是她刘岚克了他张恭,刘家已经落败,张家怎么会顾及刘家的颜面,更不可能顾及她的名声,用这种理由来退亲,传出去她刘岚就是个克夫的女子,让她将来如何立足于世上?
很好,反正她对这门亲事也很反感,拗不过父母才勉强答应,退了亲正好,刘岚趁机发作,抄起扫帚将张家的人和媒人都打了出去——张家毁了她的名声,那就索性毁得彻底一点,这样,就没有人再上门提亲了吧。
她的目的达到了,却也把父亲气倒了。母亲嫁到刘家二十多年,只生了一儿一女,大哥刘岺十岁那年不幸生病去世,刘家只剩下她一个孩子,为了子嗣,母亲今天做主给这个丫鬟开脸,明天又出去买个女孩子回来纳妾,可十年过去了,父亲后宅里一妻四妾都再没能生出孩子来。
即使她不懂医术,也隐隐觉得问题不在母亲身上,也不在那些姬妾身上,但为了保持父亲的颜面,妻妾们还是长年累月地吃着促孕药和坐胎药,每一个人的房间里都有挥之不去的药味,令人无端端作呕。
刘家这一辈只有她一个女儿,嫁不出去对刘家的名声损害可想而知,但她不明白,为什么只有她这一个女儿,父母还要想法设法地把她嫁出去呢,嫁出去,她就不再是刘家的人了。
刘岚一直跪到黄昏日落,才有她的贴身丫鬟鸿儿雁儿过来道:“姑娘,老爷醒了,太太让您过去呢。”
跪的时间太长,刘岚两条腿酸麻地失去了知觉,在鸿儿的搀扶下勉强站起来,雁儿连忙给她揉着膝盖,心疼地道:“姑娘要是跟老爷服个软,何至于受这种罪,一定很疼吧。”
“你们从小跟我,见我跟谁服过软?”刘岚淡淡一笑,双腿恢复知觉后去见父母,接下来又得挨骂挨训了吧。
刘岚走到父母的院子里,听到屋里传来母亲低低的哭声:“老爷,都是我的错,都怪我没照顾好岺哥儿,都怪我让刘家绝了后,岚姐儿又是个不懂事的,今天算是彻底把咱们家的名声给毁了!这京城,咱们怕是待不下去了……”
刘岚心头猛然一颤,母亲那句“绝了后”宛如尖刀在心房划过,只有大哥才是刘家的后人,哪怕他已经去世了十年,那自己呢?她这个活生生的女儿在父母心里又算什么?!
父亲沉默了许久,这么多年了,府中妻妾无一人有孕,大约他也清楚问题所在,长叹一声道:“岚姐儿名声毁了,在京城是说不到好人家了。我已经上了致仕的折子,等我身子好了,咱们就回九江吧。好在这些年攒了不少家业,在九江给岚姐儿也能说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只可惜……”微微一顿,用无限思念惆怅的口吻道:“若是岺哥儿还在,我何至于为了那个臭丫头操碎了心。”
刘岚推门而入,刘太太看到女儿脸颊上有泪珠滚落,那双蓄满了泪水的眼睛交织着痛苦不甘的神色。
刘叔明夫妻愕然,却听刘岚努力压制住声音里的哭腔,向他们问道:“父亲,母亲,如果大哥还活着,是不是就算女儿能做得比大哥更好,你们还是没有把我当做刘家的后人?”
刘太太变色道:“你是女儿家,女儿家怎么能做男人的事,你怎么能比得上你哥哥,姑娘家相夫教子传宗接代才是最要紧的事。我们就不该请先生教你读书识字,你爹更不该教你学那些舞刀弄枪的本事,弄得你现在半点规矩都没有,女儿家的本分都忘了!你嫁不出去,我们刘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
“所以……刘家的颜面,刘家的香火,哪一个都比我重要。”刘岚木木地说道,其实一直以来这都是她的感受,却长期地麻痹自己,给自己营造一个父母还是很疼爱她的错觉,当真相被毫不留情地撕开,强迫她面对她多年逃避的事实,钝痛过后,随之而起的是压抑已久的愤恨不甘。
刘岚忽然想起了葭雪,那个女孩出身贫寒,曾在林家卖身为奴,现在却有一个天下闻名的神医先生教她学医习武,身份低微又如何,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做她想做的事情,而不是像自己一般,被最亲近的人无视无情,她甚至……连刘家的后人都算不上!
是不是只有嫁了人,才是父母眼中最孝顺乖巧的女儿?相夫教子孝顺公婆,父母满意,夫家满意,那么她自己的心呢?谁又关心她对这种生活到底满意不满意呢?
刘岚被父母训责了好久才放过了她,直到子时她仍无睡意,看着窗外皎洁的月色发呆出神,索性披衣出门散心。
“你还没睡啊。”忽然间,房顶上传来一缕熟悉的声音,刘岚回身抬头,只见一个身着夜行衣的少女站在屋顶,皎洁明亮的月光映照出一张明媚的脸庞,正对着她露出温柔友好的笑容。
那笑容如三月春风拂过心底,抚平了隐隐的疼痛,刘岚抬头道:“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葭雪悄无声息地从房顶跃下地面,一把搂住刘岚的腰纵身飞出,又跃上了房顶,两人小心翼翼地走到屋脊上坐下,葭雪从怀里掏出一本线装册子给刘岚,“拳脚功夫不方便教你,先给你一本内功心法,你每天晚上先练着,有了内功基础,学其他的功夫更事半功倍。”
一股暖意浮上心头,稍稍缓解了冰封的痛楚,刘岚接过册子,动容道:“你就是专门来给我送这个的?”
葭雪点点头:“今天过来的时候你正在小佛堂罚跪,我不好过去见你,就只好现在才过来,没想到你还没休息。明天你有时间吗?我可以过来教你武功。”
刘岚想起今天父亲说过致仕还乡的话,等父亲痊愈,他们全家就要离开京城,那么她能跟葭雪学的东西就不多了,立即道:“有,我等你过来。”脸上浮起一丝苦笑,低声黯然道:“我能跟你学武功的时间也不多了。”
葭雪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你要回九江了吗?”
刘岚诧异道:“你怎么知道?”随即反应过来,“是明睿王爷说的吧,他应该看到家父的辞官折子了。”
葭雪担心刘岚接受不了身份的落差转变,语气很是小心翼翼,“嗯,我听师兄说,圣上有恩准的意思,另有赏赐给令尊。”
“嗯,回了九江,我们家也算是有名望的人家,也不算太差。”出乎葭雪的意料,刘岚倒是看得很开,短暂的静默之后,她轻轻握住了葭雪的手,语气不甘而茫然地道:“葭雪,你说咱们女儿家,来这世上活一遭,究竟是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