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青村住了一段时日,她们和大部分村民都打过招呼知道彼此姓名,葭雪听黄大婶说“阿壮”,就知道她说的是村里唯一的屠夫倪壮,也是黄大婶的表外甥。倪壮的母亲跟黄大婶是表姐妹,一起嫁到长青村,两家时有来往。听说十几年前倪母夭折了一个女儿,连着哭了好几个月把眼睛伤了,现在年龄大了视力就有些不大好。倪家世代杀猪,手艺精湛,村里人杀猪都请倪壮,倪家卖猪肉,也经常给县城里的大户人家杀猪送肉,家境在长青村算是比较好的了。
倪壮今年二十有六,二十岁时和邻村的李云姑成亲,不到一年云姑生了个儿子,把倪父倪母乐开了花,后来云姑又怀孕了,去年临产,没想到生完儿子大出血,长青村又没有大夫,没过多久就咽了气。云姑这一走,倪壮平时杀猪又要种地,根本不知道怎么照料婴儿,倪母眼神又不好,只能由倪父来照顾孩子,倪父既要照顾五岁的大孙子又要照顾小孙子,顾着这个顾不上那个,黄家和倪家平时关系就好,黄大婶可怜倪家两个孩子没了娘,时常帮着照顾孩子,到现在都有一年多了。
医者父母心,葭雪最见不得别人受病痛折磨,倪壮的小儿子才刚满一岁,听哭声应该十分难受,她当即决定出去给孩子看看。
“红姨,二小子发烧了,我得带他去城里找大夫瞧瞧。”
葭雪打开门时,恰好看到倪壮坐着驴车经过黄家门口,一张国字脸皱成了苦瓜,他整个人比较魁梧,五官犹如刀削般犀利,令人一见之下不自觉地有些害怕,此刻却小心翼翼地抱着软软小小的孩子,不知道要怎么哄孩子才能让他安静舒服一点,坐立不安不知所措,反倒让人觉得有些滑稽。
从长青村去府城县城都很方便,但至少有两个时辰的路程,也就是四个小时,小孩子发烧最不能马虎,耽误时间长了很可能会烧成小儿麻痹,严重点连脑子都烧坏了,孩子哭得人心里一揪一揪,葭雪上前道:“倪大哥,我爹是大夫,我跟着我爹学过几年医,不如让我先给孩子看看吧。”
“真的吗?尹哥儿你会给人瞧病?”倪壮乍喜还惊,又有点不敢相信。
尹昕走到门口,听到倪壮的话,说道:“这你就放心吧,别看我弟弟年轻,医术可高明着呢。”她以前失去过两个女儿,见到婴儿就忍不住心头一软,她甚至都没抱过自己的女儿,目光落到倪壮怀里孩子身上,不自觉地流露出心疼的神色。
从长青村到县城要赶两个时辰的路,孩子的病情不容耽误,倪壮想了想,决定信他们一回,当即跳下驴车跟着葭雪他们进了院子。黄大婶一听葭雪要给孩子看病,也半信半疑地跟着倪壮进来了。
农村里没什么男女大防的规矩,薛缃自小受的教育让她还是没办法接受去见外男,听到葭雪请倪壮进院子,就躲房间里不出来了。
安然端了个凳子给倪壮坐下,葭雪这才看清孩子通红的小脸上零星长着十来颗红痘,有几颗痘痘都被抓破了,葭雪一见之下惊了一跳,这孩子不是一般的风寒发烧,而是感染上水痘了。脸上长了痘痘发痒,孩子就会去抓,所以倪壮才将孩子的小手用布条绑了起来,防止他继续抓脸,脸上发痒又不能去抓,孩子难受之下才会哭得这般厉害。
尹昕看着孩子,又心疼又着急,问道:“这孩子到底怎么了,怎么哭得这么难受?”
黄大婶大惊失色,惊恐地道:“该不会是得了天花吧!”天花是这个时代最可怕的病之一,难怪黄大婶看了觉得害怕,倪壮也紧张起来,慌忙问道:“尹哥儿,真是天花吗?”
“不是天花,是水痘。”葭雪出言解释,伸出两根手指按在孩子的手腕上,孩子目前的状况还算好,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水痘不及天花厉害,也是一种传染病,治疗起来却有点麻烦了。
倪壮只见过天花,对水痘一无所知,还以为不是什么要紧的病,松了口气道:“不是天花就好,麻烦尹哥儿开个方子,我这就去抓药。”
葭雪道:“水痘是一种传染病,只吃药是好不了的。倪大哥,孩子用过的被褥衣服餐具都必须要高温消毒,不能跟别人共用,你家里不是还有个孩子,万一沾上一点,他也会生病的。”
倪壮大吃一惊道:“那该怎么办啊,尹哥儿,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救他的。”葭雪进屋拿出笔墨纸张写了个药方,正是治疗疮口的炉甘石洗剂配方,交给倪壮,“你去县城买药,我上山采点药给孩子退烧。”说完又对尹昕和黄大婶道:“大姐,咱家不是还有空余的房间,收拾一间出来,把孩子抱进去,一直给他冷敷额头,多给他喝热水。黄大婶,麻烦你去倪家把孩子用过的东西洗晒烫煮,千万不能跟别的东西混在一起。”
听葭雪说得这般郑重,三人都不敢大意,黄大婶赶紧去倪家,尹昕收拾屋子,安然烧热水,薛缃在房间里听到外面的谈话,她虽不想出来,却拿了一套自己刚做的被褥床单交给尹昕让她拿去给孩子用。
葭雪挑起背篓就走,倪壮感动地不知道该说什么,见尹昕从薛缃房里拿了崭新的被褥出来,急忙道:“使不得,这是新的,还是留给姑娘用吧。”
尹昕道:“孩子的身体要紧,这会子还看什么新的旧的。”说着进屋铺床,从倪壮怀里接过孩子,“孩子交给我你就放心吧,快去快回。”
倪壮心头一暖,感动地道:“尹姑娘,真是太谢谢你了。”
尹昕抿唇笑道:“客气什么,乡里乡亲的,互相帮衬都是应该的。”
倪壮安顿好孩子,立即赶着驴车去往县城。
此时安然烧好热水送来,尹昕盛了一碗水,晾得不烫了,一勺一勺地给孩子喂水。尹昕失去了两个女儿,自己的身体也跟着垮了,葭雪给她的诊断是以后很难再有孕,即使怀上了也很容易滑胎,她再也当不了母亲,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看开了之后,不自觉给予别的小孩温暖关爱,权当是慰籍自己丧女之痛了。
安然师承尹绍寒学医,师父去世之后跟着葭雪继续学习,虽然没有给人诊脉看病的经验,应付这种事情还不成问题,早早地把葭雪自制的消毒/药水拿出来,任何给婴儿用过的东西都小心消毒,将房间隔离,不让任何过来看热闹的人进去接触病患。
葭雪上山采集了一些退烧的草药,除此之外,水痘治疗还需要给疮口止痒防止感染,已经抓破的伤口需要用炉甘石洗剂来清洗,炉甘石是一种矿石,也是中药的一种,多产于西南地区,宣城位于长江中下游,当地很难采集到这种矿石,只能让倪壮去药店里买了,先给孩子退烧,然后再进行局部治疗。
才一会的工夫,满村都知道新搬来的尹家小哥懂医术,倪家小儿子得了传染病在他家治疗,来了不少好奇的人,都想看看尹家小哥儿怎么给人治病。安然堵着大门不让人进,大声道:“这可是传染病,万一你们也染上了怎么办?都赶紧回去吧!”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村民,葭雪熬好了药,跟尹昕一起费了好大的劲才给孩子喂下,两人一直守着,交替给孩子额头冷敷帕子降温。
倪家在长青村家境较好,孩子现下在尹家治病,倪父提上了一块五斤重的五花肉上门当谢礼,说等倪壮回来了再付诊金。葭雪忙着救治孩子,顾不上跟倪父客气,就收下了猪肉。
长青村到县城来回四个时辰,倪壮回到村子里天都黑透了,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把买来的炉甘石、青矾、朴硝等药材交给葭雪,急忙赶紧进去照顾孩子,刚走了一步却被葭雪拦住。
“倪大哥,天都黑成这样了,我姐姐妹妹可都还没许配人家呢,你留在这里不大好吧。”葭雪讨厌这种封建礼教,但为了她们的名誉还是得注意一些,补充道:“孩子情况特殊,你把他抱回去我也得跟着,你家里还有个大孩子,太不方便了,把孩子留在这,你明儿再过来。”
倪壮急得不行,求道:“尹兄弟,我知道我不该留下,我就看一眼,孩子还在发烧吗?”
葭雪让开了路,“暂时退烧了,你去看看吧。”
倪壮感激地对葭雪做了个揖,疾步跑进房间,看到眼前的画面,不由呆了一呆。
孩子已经睡着了,小嘴动了动,把小手伸进嘴里吸了两下,犹自睡得香甜。床榻上挂着蚊帐,尹昕坐在床边,手里蒲扇轻摇,阵阵微风驱散了夏夜炎热,见婴儿吃手,无声而笑,轻轻地把孩子的手从嘴里拨出来,继续给孩子扇风驱热。尹昕的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视线一直在孩子身上不曾移开,那样温柔怜爱的目光,仿佛眼前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
那一瞬间,倪壮几乎将尹昕错认为自己的妻子云姑,以前他从外面干了活回家,经常看到云姑这样哄孩子睡觉给孩子扇风。
他努力干活拼命赚钱,就是想让媳妇孩子过上好日子,可好日子还没来,云姑却永远地离开了。小儿子刚出生就没了娘,他生怕后娘苛待两个孩子,有人说媒也一直没同意,刚才一刹那,他猛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是应该给孩子找个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