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瑶依旧笑得温婉端庄,努力地压制着胸臆间酸涩的痛意,轻声细语地道:“王爷的事,妾身自是无权过问,但在这王府后宅,妾身为当家主母,是应该为王爷多做考虑的。”
明睿郡王十八岁成亲,娶了当朝首辅的孙女、吏部尚书的女儿徐瑗,成亲一载,徐家获罪,徐瑗亦因犯下大罪而被休弃,去年冬天,明睿郡王不知何故,遣散了府里为数不多的两个通房,给了丰厚的嫁妆送其出嫁。几个月前,柳瑶得知皇上选中她为明睿王妃之时,一颗芳心甜如甘蜜,那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柳瑶虽然不知赵徽因何遣散姬妾,但哪个女人不希望一生一代一双人呢,没有妾室通房在跟前碍眼,只有夫妻二人,是天下女子共同的最大心愿。
柳瑶满怀憧憬嫁过来,等待她的却是一盆从身凉到心的冷水,从小被教导的是妇德,学习的是端庄,行事的是贤淑,失望之后,收拾起曾经的希望,努力地去做一个好妻子好王妃,可她得到的回应,只是外人看到的相敬如宾,只有她自己能感觉到的相待如冰。
他不喜欢她,他给她的只有一个王妃的头衔,甚至连一个做母亲的机会也不想施舍给她。
“王妃既有此心,就把你身边那个如意处置了吧。”赵徽语气淡淡,眼角流露出一丝鄙夷嘲讽的冷笑,“昨儿晚上在你眼皮子底下对我暗送秋波,你都没发现么?”
柳瑶脸上的笑容登时凝固,精心描绘的妆容也遮掩不住瞬间苍白的脸色,千防万防,竟没防住自己身边的人。
大婚之后,赵徽给足了柳瑶体面,在下人和外人看来,新任王妃是很得赵徽宠信的,然而内里如何,柳瑶自己十分清楚,她带过来的陪嫁丫鬟也看得清楚。
如意是柳瑶在娘家时身边的大丫鬟,将来柳瑶出阁,多半要给她开脸给姑爷做通房,但柳瑶被许配给赵徽,赵徽是一个异类,府中除了王妃,任何妾室也无。如意当初还失落过,哪知柳瑶嫁过来之后,却跟守活寡几乎没什么区别。一心攀高枝的如意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铤而走险,没得到任何回应,却被赵徽捅到了柳瑶跟前。
被自己最信任的丫鬟打了脸,柳瑶羞愤气恼不已,强自平静道:“既然王爷不喜欢,那妾身知道该怎么做了。”看在往年的情分,她不会赶尽杀绝,但如意也不能留在王府了。
赵徽淡淡地道:“你是王府的女主人,这点就够了,至于我的事情,以后你最好一个字都不要再提,包括纳妾的事,再把你身边的丫鬟都管好了,下次再有这种事情,我可就不留情面了。”平淡的语气里隐然有几分威慑之意。
柳瑶冷然一惊,道:“妾身记住了。”心脏跳动的地方,已然凝结成冰了。
她终于明白过来,他做的这些事情都是因为步葭雪,遣散姬妾也好,不收新人也罢,统统都跟她这个王妃没有任何关系。
闺中密友有多少人羡慕于她,整个王府只有她一个王妃,没有侧妃庶妃侍妾通房来碍眼,华美的表象之下,没有人知道她是被置身于那个位置的傀儡,有多风光就有多痛苦。
她嫁的人不是赵徽,只是这座冷冰冰的王府,从一开始就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一辈子就只能在这里孤独终老了。
在十五岁最美好的年华里,青春尚未开始,就已成为槁木死灰,逃不脱这如山重负的束缚。早该知道了不是吗,妻妾成群也好,心有一人也罢,她只是他的妻子,王妃的位置换了谁都可以,她只不过恰好被皇帝放了进来。
然而,便是她也出生在妻妾成群的勋贵之家,到底还是意难平。
葭雪对此一无所知,她只知道赵徽的前妻是徐瑗,至于他曾经有过几个女人都跟她无关,她没兴趣知道,她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将安然抚养成人,给上辈子的父亲这辈子的师父养老送终,平平安安等到贾宝玉出生拿到通灵宝玉逆天改命。
此间皆为虚幻,有些东西可以当真,有些东西,却当不得真。
春去秋来,两个寒暑之后,林昶出了孝,回京城起复,仍居礼部侍郎一职,两个月后,礼部尚书致仕还乡,昭华帝擢升林昶为礼部尚书,管理全国学校事务科举考试及藩属和外国之往来事。
两年多以来,葭雪成了京城最有名气的女医,曾奉召入宫,为昭华帝宠妃治疗妇科疾病,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女眷生病皆请其医治,她心思细腻,妙手回春,医术高超,医德高尚,更兼年轻貌美,有不少寒门出身的秀才举人请媒人上门提亲,也有一些读书人认为她抛头露面不守妇道,曾出言讥讽抨击。不论毁誉如何,葭雪都坚持本心,尽力救治每一个病人,外界对她评价如何,她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赵徽看着踩破了门槛的媒人,恨不得都将这些人都打出去。葭雪对媒人坚定拒绝,说自己此生献于救死扶伤之业,并不考虑成亲嫁人之事,还是拦不住媒人的嘴,后来实在是烦了,她就干脆说自己因为试药而失去了生育能力,若嫁人一不为妾二不接受夫君纳妾,这才让提亲之人知难而退。
对于葭雪的要求,提亲的男子和媒人都嗤之以鼻觉得十分可笑,她不能生育,竟还不许未来夫君纳妾,这不是故意要让夫家断子绝孙呢,这种善妒恶毒的女人可不能娶。来宁安堂提亲的人消停了,对葭雪名声不大好的流言却传了出去,不过,她对这些却是一点也不在意了。
葭雪名满长安,贾敏身体不适也请她过去医治,两年来时有来往。有一天葭雪受贾敏之邀给生病的贾瑚开好了药方,忽然有一封来自杭州的信送到了贾敏手上。
杭州和贾敏有关之人唯有庞家,她回京之后和庞熠有书信来往,只是帝京和杭州天南海北,两人一年也就只能通三四回书信,这次贾敏十分欢喜地拆开了庞熠的来信,将将看了几行,脸色骤然一变,眼眶一红,泛起一层水雾。
葭雪瞧了一眼信纸,梅夫人病逝了。
贾敏在杭州时曾得梅夫人指点,两人算得上有师徒之谊,时日虽短,却让贾敏受益匪浅,她在心中早已将梅夫人视为恩师,对其十分敬重,此刻得知梅夫人死讯,伤心难过了好些天,写了厚厚一封回信宽慰庞熠。
很快,林海和贾敏的婚期就定了下来,于次年三月初七成亲。荣国公千金贾敏出阁,礼部尚书之子林海娶妻,两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一时传为京城佳话。
自从定亲之后,贾敏就开始绣起了嫁妆,林海尚是秀才,未有品级,她的的凤冠霞帔就只能比着九品的例绣缠校花纹,还剩了一点零碎活计,葭雪来荣国府给女眷看诊,必定会来看她,偶尔也帮着做上一点。
“明年大爷金榜题名,姑娘这凤冠霞帔可就要换了。”世人皆道林海要双喜临门了,今年春天成亲,秋季回乡秋闱,林海当年连中小三元案首,想必秋闱能考中解元也未可知,明年春闱殿试,就能正式步入官场了。不过葭雪记得清楚,原著所写林如海是贾雨村的前科,贾雨村考中进士的时候,英莲都三岁了,林如海三十多岁时黛玉才出生,也就是说他可能要到三十多岁才能考中探花,这也没什么,古代科举难之又难,考到白发苍苍仍是童生者不知几何,林如海三十岁中探花也是年轻有为了。只是葭雪心想,以林海的才学,早几年考中进士也不难,为何却要在十年之后才能金榜题名呢,难道这中间还有什么变故?
贾敏笑道:“可惜你早早地走了,不然等我换凤冠霞帔,你也好帮我绣上几件。”
葭雪含笑回道:“这可是爱莫能助了,其实就算当年不走,等大爷和姑娘成亲之后,我也想求姑娘给我恩典让我出去呢。”
贾敏还未说话,涟漪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礼单笑道:“姑娘,林家的聘礼都送过来了,这是聘礼单子,太太让我拿过来给姑娘看呢。”
贾敏接过礼单一看,不由大为震惊,六万两银子的聘金,各色上用绫罗绸缎一百匹,金银珠玉头面首饰一百套,四季衣裳一百六十套,貂皮十六张,红狐皮十六张,张张同色毫无瑕疵,另有羊酒三牲果品等物应有尽有。
别说贾敏看了震惊,林家的聘礼在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丰厚了,亦让不少人吃惊羡慕,贾代善夫妻相当满意,更觉体面。林家的聘礼丰厚,贾敏的嫁妆也不遑多让,夫妻二人心疼贾敏,自她出生就开始攒上嫁妆了,贾家现在是鼎盛时期,贾敏出嫁时,十里红妆也形容不尽。
涟漪笑道:“姑娘,刚我看见那红狐皮子了,每一张皮毛颜色都一样,竟不知是攒了多少年才有这十六张,给姑娘做件斗篷甚好。”
“先搁着吧,做了也穿不得。”贾敏却没同意,红狐皮子难得,她也喜欢鲜艳的颜色,但如今林海没有官职,她哪里能穿狐皮,做好了也是压箱底,还没得惹人口舌,说她轻浮。
涟漪不明就里,但贾敏发了话,她也就没有多言了。
一时外头有人传话,说史夫人派人来接贾敏去荣禧堂,葭雪连忙起身告辞。
很快到了三月初六送嫁妆的那天,林海送到贾家的烟花爆竹足足放了一天一夜,葭雪在向阳街的宁安堂都能远远地看到荣国府那边冲天的烟花,一时好奇心起,换了身男装出去看热闹。
葭雪猜测荣国府门口人最多,不如去林府门口看看,刚走到林府附近,只见道路两边乌压压站了许多前来看热闹的百姓,一直绵延至街口。林府大门口也是噼里啪啦鞭炮不断,不多时,听见一阵乐声,只见街道尽头出现一支队伍,当先一人骑着高头大马,看起来年近三十,面容白净,五官昳丽,身着锦衣华服,却不知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