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赵匡胤去世当晚寝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晋王又是否真如太监说得那样留宿宫中？期间他与赵匡胤是否发生过争执？这一连串问题关键都指向了刚刚即为不久的宋太宗赵光义。

对于此事，他不愿意透露更多细节，只是在就职典礼上大打亲情牌，企图以此来转移众人的视线。底下的官员以及开封城里的老百姓可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三五成群的在私底下议论，原本这种事情是国家禁忌，可不曾想一夜之间，它却成为老百姓闲暇之余的有趣谈资，演变成为人民大众的狂欢。

真相只有一个，而事件的知情人却不止赵光义一人，宋皇后、宦官王继恩、太医程德玄等人或多或少都涉及此事。现在事件闹得满城风雨，他们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每天都顶着舆论的压力，肚子里有千般辩解也不敢一吐为快。

那一日深夜，开封城内大多数居民已经安然入睡，程德玄府上也已经关门闭户，院内的残雪还没融化。深冬时节，城内的夜晚气温很低，阴冷凛冽的空气游荡在城内每一条小巷，让人不禁心生恐惧。

打更刚过，程德玄就从床上坐起来，背靠着床头，他看起来心思重重，丝毫没有睡意。起身掌灯，微弱橙黄的灯光在屋子里摇荡。犹如这随风摇曳的火苗一样，老程此刻心绪起伏跌宕，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为何如此心神不宁。

“老爷，您这是怎么呢，都这么晚了，你坐在那愣着干嘛？早点休息吧。”老程轻手轻脚还是弄醒了旁边的夫人。

“你。你睡吧，不用理会我，我睡不着就起来。”

夫人盯着老程，关切的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给我说说看吧，都老夫老妻了别整得跟外人似的。”

“唉”老程盯着窗外，叹着气，“有些事儿，是注定要烂在肚子里的，即便如此我心里却老是不痛快，你想想我一肚子大实话只能憋在心里，这种感觉能好受么？”老程满脸愁容，言辞之间透露出许多无奈。

“你这人吧，就是死心眼，没事就喜欢给自己找烦恼。你我夫妻一条心，跟别人说不得的事儿，你还不能和我说么？”

老程回过头看着夫人，犹豫了一下，断断续续的拉开话匣子。

“夫人，你还记不得老皇上去世那天晚上的情景？”老程反问道，

夫人若有所思，仿佛在尽力回忆，

“记得，记得，当时我们都睡下了，快三更的时候，晋王府派人过来说找你有事，你就匆匆忙忙的离开，第二天上完早朝你才回的家。我还在纳闷呢，你那天晚上到底去哪儿？”

“那天晚晋王府派人给我带信，说是宫中可能有人生病，让我先去晋王府上会同晋王一起入宫。我一听说是宫内的事儿，我哪敢怠慢也来不及给你说明情况，就奔着晋王府去了。等我到了晋王府一看，大门紧闭，府内灯火全无，我就纳闷不是说好的让我到晋王府来吗？怎么赴约的人都到了，邀约的却不见动静。当时我也不敢贸然敲门，那时候已经深夜我猜想王爷已经睡下了，我作为下臣的白跑一趟倒没什么，只要别惹恼上头的生气就好。所以，我在晋王府外面转悠了一会儿，就准备离开。偏偏就在这时，我碰见匆匆赶来的王公公。深更半夜的，宫里的人怎么跑出来了，我就上去问他到哪去？王公公告诉我说，皇上殡天，皇后让他到晋王府传召让晋王火速进宫商量善后事宜。兹事体大，我哪敢怠慢，赶紧和王公公一道敲门，随后晋王从府上出来，得知皇上殡天的消息后，晋王颇为冷静。王公公让他赶紧进宫商量，他却犹豫不决，好像有所顾忌。好在我和王公公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晋王才答应和我们一道进宫。之后的事儿，你想必也都清楚，第二天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皇后亲自宣读遗嘱，晋王接任皇位，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

说完，老程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就这样完了？好像也没你什么事儿吧？”

“对啊，事情就是这样简单，我就一纯粹的看客，上头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本来吧这也没我什么事儿，可皇上就是不让我们说出实情，让我蒙受老百姓的猜疑和指责。唉，真是人间江湖身不由己啊，我老程一生光明磊落，从来没有这么窝囊过。”

听了老程的自白，夫人倒是挺明白事理，她安慰老程倒，“你啊，做官都这么多年了，凡事看开点，为人臣总是要吃点亏，只要值得受点委屈也没什么好埋怨的。清白与否，我们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何必去与世人计较？”

夫人的话仿佛让老程深受启发，他起身灭掉烛火，安安稳稳的进入了梦乡。

不远处的宫内有一个人同样失眠，她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是过往的情形。作为事件的亲历者之一，宋皇后对老赵之死有自己的说法。

宋皇后招呼左右侍女伺候她更衣，侍女们很惊讶，大半夜的皇后这是要干嘛？

“皇后娘娘已经是深夜了，您还是早点歇息着吧，节气寒冷，要是伤着皇后娘娘的凤体，奴婢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我没事，你们伺候我更衣吧，顺便把梳妆台的蜡烛点上。”

皇后执意要如此，做奴仆的也不好再劝阻，三五个丫都开始各自的分工。

事情完毕后，丫头们都退下了，屋内只剩下宋皇后一个人。她踱步来到梳妆台，淡然坐下，眼眸之间总是隐约的藏着些许忧伤。

看着镜中的另一个自己，她抚摸着这张日益渐老脸庞陷入沉思。她出身名门世家，父亲宋偓是后唐皇亲国戚，乃是后唐庄宗的外孙。由于家里环境影响，让宋皇后有机会出入宫廷，与宫里人接触的多了，她也学增长了不少见识。再加上她天生丽质，又多有才学，深得后周太祖郭威的喜爱，多次被赐冠帔。

赵匡胤建立大宋后，她的父亲被提升为华州节度使，她也跟随父亲来到华州，几年后时逢朝廷庆贺长春节，她与父母入朝恭贺。宴会上，赵匡胤在人群中看见这个年轻娟秀的女孩子，觉着颇为入眼。宴席散后赵匡胤才得知了她的身世，并向她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碰到赵匡胤是她这辈子最神奇的事情，谈不上有多么意外，甚至不浪漫，一切都好像是在跟着感觉走。嫁给了世上权力最大的男人，她却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同之处，婚后二人相敬如宾，夫妻相处十分和睦。在人前，老赵是皇上，在她眼里，老赵只不过是个平凡的丈夫，有普通男人的远大理想，也有帝王将相的喜怒哀乐，普通得跟寻常老百姓家中的男人差不多。

转眼间，八年过去了，她觉着自己苍老了许多。

沉凝间，那天晚上的情形再次浮现在眼前：当时，皇上与晋王在殿内饮酒，三更过后晋王便独自离开，老赵回到寝殿不久，便开始浑身抽搐，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她吓坏了，她赶紧派人叫太医前来给皇上看病。看起来皇上病情异常严重，想到平日里皇上多秦王疼爱有加，她为了预防不测，又吩咐一旁的太监王继恩火速到秦王赵德芳府上传信。安排好这一切，她总算是放心了。她瘫坐在一边，望着奄奄一息的老赵，她却无计可施，只能坐在那等待太医，等待秦王的到来。

可她等来的不是太医，也并非秦王。王继恩领着晋王进入寝殿，到了这时候，她也明白了事情的走向，自己只是一介女流，胳膊拧不过大腿，为保全老赵的孩子，她选择了妥协。晋王告诉她说只要按照他的话去做，老赵的孩子就会相安无事，否则后果将会很严重。达成协议后，她痛哭了一晚上，感叹自己没有坚持原则，背叛了老赵的本意，然而现在一切都成为定局，她无可奈何。

无奈，满是无奈，宋皇后的自白让人心生无限怜惜，在权谋游戏面前，她从来都不是高手，她只想要一个普通女人渴求的那种幸福：爱人常在，亲人尚好，阳光明媚，幸福恒久。

天色渐亮，远处山凹上空，一轮血红色的太阳缓缓升起，新的一天，新的开始，宋皇后决定将过往的忧愁都抛在风中，不是她不计较，而是过多计较只会引火烧身。

就此作罢吧，宋皇后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