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十一年吴王得一子名曰景仲轩。
只因其出生当晚,天空无云缺月,荧惑守心,长空亮如白昼。钦天监言此天象极为凶险,再其八字,命中带煞,克国殃民,无奈吴王后虽不舍其子,却不得不顾及国之命运,只得将仲轩过继给吴王之妹,平阳公主。
此后景仲轩便称其姑母为母,称其姑父为父,改名为邵仲轩。仲轩跟随其父征战多年虽年纪轻轻,早已屡建战功,但吴王慎其命数,至今仲轩虽战功赫赫,却只得一副前锋参领。
朝廷百官虽然敬佩仲轩的勇与谋,但心中都明白,尽管仲轩再出色,依旧不能在朝中立足。
长定殿内,天子高坐,群臣叩首。
“禀陛下,前锋参领邵衡在殿外请求觐见”领侍道
吴王一听邵衡,先是微微一惊,继而不解道:“为何征西总兵曹锐不亲自前来?”
“这……”坐下百官,相互一觑,不敢大声议论。
“罢了,传他进来。”吴王虽不情愿,但就让邵衡晾在殿外也不是办法,何况是自家妹夫。
殿门外,雄姿稳健的脚步声铁甲碰击作响的清脆之音,两道挺拔健壮的身影跨过殿门,踏入朝中。
不少人暗自瞟了一眼,只见那两尊战袍铁甲之躯,散发着阵阵英气逼人,让人胆战心惊。
“臣邵衡,参见陛下”仲轩跟随在父亲身后,一同跪拜着。
未等吴王发问,邵衡便禀道:“曹将军于两月前身中敌军毒箭,身体尚未痊愈,不得亲自前来觐见陛下,故由臣代曹将军为陛下送来征西战报及缴获的西凉王佩剑,献于陛下。”
邵衡心中自然明白,吴王心中对于他们父子二人的忌虑,不然以这么多年来他们父子二人的战功,怎会至今在朝中还无任何显赫官爵。
吴王定睛于邵衡身后之人,不由得深吸一口气,短短两年未见,他已长得这般英姿雄壮……
“邵将军……父子二人,跟随曹将军为我国收复西凉,确实辛苦了,快快请起。”
“谢陛下!”
不少朝臣私下议论着,仲轩父子二人多年来为国打了无数胜仗,可谓是勇猛无敌,可如此,谁也不敢在吴王面前为他二人请功。
“西凉扰我边境数年,如今终于得以安定,来人!为朕拟旨”
“征西总兵曹锐,骁勇无敌,屡立战功,更不辞辛苦,带伤上阵为国平定西境,今特封为骠骑将军,赏金千两,地十傾,良马千匹,精甲五千!”吴王下旨道
百官听闻如此丰厚的赏赐,不得不咋舌,不过再看看一旁的邵衡父子,不得不暗自为二人叹息。
高堂上,吴王沉思踱步片刻后,斜目一旁的邵衡父子,便又加旨一道:“邵将军父子二人,随曹将军征战,功不可没,特此赐金万两,缎千匹,地五十傾,以资嘉奖。”
“臣跪谢陛下隆恩!”邵衡心里暗自长叹,此番终于不负劳苦,几乎要涌出热泪,而身后的仲轩听此赏赐,不仅眉头紧蹙,一张俊颜也随之阴暗下来,额角的青筋若隐若现。
朝毕兵部尚书快步追上邵衡父子二人,抱手作礼道:“恭喜邵将军!”
邵衡赶紧将他扶起:“张尚书此礼,在下万万受不起。”
朝中百官大多数,对于邵家父子二人在战场上的英勇都是无比佩服的,但无奈得不到陛下垂怜,尽管再赤诚忠勇,也无用,只有这兵部尚书张显与邵家有些交情。
“松竹兄,此番征西之战着实劳苦了。”张尚书道
邵衡手捋长须笑道:“吾父子二人能为陛下分忧,保百姓太平,已是福气。”
“陛下深知松竹兄父子二人的忠勇之心,方才在朝堂上,陛下的赏赐可是让百官羡慕不已啊!”张显道
一旁的仲轩听罢张显此言,愤声快步向前走去,一个被敌军箭伤的残将都封官进爵,他父子二人拼死血战,得金银再多,有何用?
邵衡见此势,无奈摇头叹道:“这孩子,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
张显望着仲轩离去的身影,不禁叹道:“仲轩虽年方二十三,少年英气却丝毫不逊当年松竹兄你啊!若旁人不知,断断以为他是松竹兄的血肉。”
邵衡多年来从未亏待过仲轩,一直视为己出,虽后来又添一子彦林,可惜邵家二公子生来体弱多病,常年都在家中养病。仲轩便一直跟随邵衡南征北战,父子二人情义深重,邵衡不仅早已将他视为亲子,更欲将其培养成一员良将。
三日后,吴王在宫中宴请百官。
皓月当空,繁星四起,吴宫内歌舞升平,群舞高歌,觥筹交错。
仲轩本是不喜欢这种场合的,只因听闻皇后会陪同陛下一同出席宫宴,仲轩虽未在皇后膝下长大,但这些年来皇后一直暗中给邵家提供了不少帮助。
仲轩虽不能亲口喊她一声母亲,但能这般远远看一眼,也已是足够了。
“我大吴的歌舞堪称天下第一,我随着出战大军,看过无数歌舞,还数咱们吴国歌舞绝妙!”一将军喝得踉踉跄跄道
“我大吴虽歌姬婉转妙音,舞姬曼妙多姿,但臣几年前出使南唐时,偶见那南唐女子舞剑,其动作既娇柔婀娜,又英姿飒爽,堪称精美妙无比。”又一大臣道
吴王听那大臣一言,顿时开怀大笑起来:“爱卿啊!只可惜那南唐早已不在啦!也不知朕何时能有幸再睹一番南唐舞剑之风采。”
吴皇后思虑片刻,莞尔一笑道:“陛下,臣妾知这宫中还有一人会南唐舞剑。”
吴王一听,惊道:“是何人?”
“六年前,南唐曾将一公主送到吴国为质子,今虽南唐灭,那公主无处可去,至今还留在吴宫中,自古豪门之女不疏琴棋书画,舞乐绣诗,她既为公主,定不逊色于寻常舞姬。”皇后道
吴王一听,这便立即下令传那女子来。
在坐百官皆想亲眼一睹南唐舞剑的风姿。
又是几番畅饮后,众歌姬舞姬缓缓褪下,乐师也将各乐器撤到帐后,仅留下一把古琴。
在坐皆安静下来,只见宫门外两女子,一前一后,着纤纤细步,姗姗走来。
女子走到阶前,缓缓向陛下和皇后行礼,举止间,端庄尔雅,的确不是寻常女子的作态。
只见她一绺黑发垂至纤腰,桃色舞衣包裹下的长挑身躯,即是凹凸玲珑,又楚楚动人,在坐的不少人都看直了眼……
虽是南唐派来吴国的质子,若不是南唐亡,也不至于身份骤跌。
乐起,拔剑起舞。
只见她身姿轻盈而有力,随着如潮水般荡开的琴声臂腕轻旋,随之长剑在空中划出道道光弧,秀发随风拜起,如画中墨笔。
陡然,琴律加快,她的舞步也变得快速有力,旋转间,舞衣随之缓缓飘起,犹如风中飘落的整朵桃花……
纤臂长指剑,玉足轻点地,腰肢倩倩,妩媚间,乐停,舞止。
此剑刚好指向仲轩,他见此女子,肤若白雪,目似清潭,有一股脱俗之气,除了阿慈之外,他还没见过这般好看的女子……
女子与仲轩四目相对,时间似乎在此刻停止……
眼前此男子,英气逼人。
他双目炯炯,英眉微蹙,唇薄如纸,鼻挺如山,眉眼间那丝深邃,仿佛能摄人魂魄,竟让她久久无法移开目光……
四座掌声响起,二人这才从彼此的目光中抽离出来。
吴王为她的舞姿惊喜不止:“想不到朕这宫中还有此等佳人。”
“请陛下恕罪,奴婢献丑了。”她声如吐珠,缓缓道
“云扬公主,不愧为南唐王的掌上明珠。”皇后赞道
“皇后娘娘谬赞,奴婢芸姝早已不是什么公主,承蒙陛下,娘娘恩惠,安生于这吴宫中,奴婢已是感恩戴德。”
她六年前,十二岁被送到这吴宫中来,背井离乡。南唐还没亡时,在这宫中,好歹锦衣玉食,总归是受人尊敬的,但南唐亡后,她逐渐被人遗忘,从不管不顾到刻意为难。
如今,她已不是曾经的公主,只是一个苟且偷生亡国之女。
“父皇,儿臣有一个好主意。”坐下的太子,思虑片刻后,对吴王道
皇后深知太子外表忠厚纯良,内心却是无比阴险狡诈,此番定有奸计。
“儿臣以为,芸姝妹妹待在皇宫多年,想必也想出去看看,不去将她赐与仲轩将军,还可在闲暇之余给将军舞剑,以解军旅之苦。”太子说完,嘴角泛起一丝嘲笑。
在坐听闻太子此言,虽感到诧异,但也不得不跟随附和,顺太子言之意。
谁人都知,太子此番虽请赏,实为羞辱仲轩,一亡国之女,配一被逐出宫的皇子,岂不是一大笑话?
坐下的仲轩,怎会不明白太子此番用意,桌下的双拳早已紧攥,额角的青筋如蟠龙般鼓起,两片薄唇紧闭,整个人透着摄人寒气。
一旁的父亲邵衡,轻拍仲轩,示意他不宜失礼。
吴王怎会不知太子这是刻意让仲轩难堪,只可惜手心手背皆是肉,何况他早已有意立太子为储君,在文武百官前,更不得让太子失了颜面,也罢就随他意。
更重要的是,他每见仲轩一次,只觉他身上那股魄气,于无言无形中雄雄而来,令人胆寒。
他可以赐他金银无数,绝不能让他手握兵权,涉足朝政。否则,只怕这吴宫,这天下,将要易主。
吴王思虑片刻后,道:“仲轩常年在军旅之中,总与些莽夫往来,朕觉得太子之意甚好,就将这芸姝送与你府上,即多个人伺候你,也可在无聊之际,有这佳人解乏。”吴王此番言语倒是不仅顾及了太子颜面,也厚施恩赐给仲轩了。
在坐哗然之际,有的人倒是看破了此间的用意,有的则对仲轩羡慕不已,平白得了个难得的美人儿,打消了求得芸姝的念头。
仲轩虽极不情愿,但在这骑虎难下之境,也只得领旨谢恩。
帷帐后的芸姝,嘴脸泛起一丝苦笑。
她笑自己现已如同一玩物,任人赠送。
她笑终于不必再待在这“牢笼”中苟且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