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前些日子已来告知过，老夫人已从静山回来，全府上下均要做好恭迎老夫人回府的准备。

这日从一大早起，全府上下就开始准备。府门口换上了新的灯笼，府上庭院及各屋皆打扫得一尘不染，就连院中饲养的猫狗，都全部沐浴熏香过。

冬青与芸姝私下议论道，这富贵人家也真是奇怪，口口声声宣称什么节俭之风，却在这些排场上大题小做。这不同财力阶层人的想法也真是让人难以揣测。

此等排面，芸姝岂敢不来参加。但是碍于身份，她只得与冬青一同现在府中婢女的队伍上。

不一会儿，只听见那头一阵整齐的马蹄之声在火红的夕阳中滚滚而来，气势雄雄，紧接着长街那头出现点点灯光，渐渐的，灯火光越来越多，整条街都被照的亮如白昼。人马队伍中间，一辆巨大庄重的鸾车缓缓而来，只见那鸾车高大稳厚，金碧辉煌，四面皆挂有枣色金丝纱帐。

人群中有的在窃窃私语道：“到底是太后最疼爱的女儿。”

愈当靠近时，人们才看见纱帐后端坐的身影。

直至队伍行至府门前，车中的妇人才在几个婢女的搀扶下，踩着早已端端跪于车下的人肉墩子，缓慢而优雅地走下车来。

芸姝等人齐齐跪于庭院一端，静候老夫人进府门。

冬青偷偷抬起头来偷瞄了一眼，只见老夫人身着紫金色绣花长袍，一根玄色玉锦腰带系于腰间，赤玉鎏金爵钗将藏有根根银丝的浓密秀发挽起，尽显富态的脸上，一双凤眼，犀利而有神。

冬青在宫中见过太后，眼前这位妇人的气派，简直输不了太后几分。

“恭迎老夫人，回府。”全府上下异口同声道

老夫人见状，抿嘴而笑，十分满意：“起。”

芸姝这才敢抬起头来看她。

果真是一仪态婀娜，气质端庄的妇人，虽已不再是豆蔻花季，但美貌与姿态丝毫未减。

伴她左右的仲轩和娴夫人，精心打扮过后，更是光彩照人。

恍惚间，仲轩与芸姝眼神遥遥相撞，二人微微点头颔首示意，未觉这一细微的动作皆收入一旁的娴夫人眼中。

就在礼毕，众人皆要散去时，老夫人突然开口道：“据说府上来了位新丫头，沈芸姝，可在此？”

芸姝正准备退身离去，一听此言，立马顿住。

新丫头？老夫人此言，惊住了身旁的仲轩。不妙，听母亲的语气，定是要让芸姝难堪的。

“回老夫人，芸姝在此。”芸姝上前叩首，低声达道

“起来，让老妇看看。”老夫人居高临下而视，这女子倒是识得礼数，不愧出自王侯之家。

芸姝缓缓站起，还未抬头直视她的眼睛，便已被她那敌意四射的严肃声音吓得不轻。

“不错，这模样我倒是喜欢。从今天起就过来服侍我吧！”老夫人道

此一言，令仲轩微微一怔，甚至连娴夫人都没料到。

仲轩从未把芸姝当作府中下人，如今母亲此举，无疑是在刻意羞辱和为难她。可是他虽不愿如此，也不敢忤逆自己的母亲，何况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将仲轩视如己出，精心扶养。

娴夫人虽诧异，但也想静坐观戏，看看老夫人究竟要把她如何。

芸姝若不是见身旁的冬青如此愤怒至极，定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仔细一想，她如今什么身份都不是，何况住在这屋檐之下，哪有不低头的道理。

她轻扯了一旁冬青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多嘴：“芸姝多谢老夫人。”

冬青气得直掉眼泪却不敢多言一句。小姐曾贵为公主，万金之躯，如今给一夫人下跪不说，她竟还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羞辱小姐，而且小姐还竟然答应了伺候她。

她暗自在心中骂天骂地，为何偏偏命运要这般捉弄小姐。

回到西院后，芸姝就像个没事儿的人一般，镇定自若地收拾桌子，铺床，点上烛灯……

“小姐……”冬青忍着眼泪，轻唤道

“怎么了？”芸姝转过身来，只见冬青一脸委屈，双手紧攥着衣角。

她见此状将冬青拥入怀中，抚摸着她的头发，轻轻安抚道：“傻瓜，咱们总不能白白住在这将军府吧？找点活儿干，我们过得反而还能自在些呢。”

“他们让我做什么粗活都行，可怕小姐怎么可以？你是公主……”冬青哭喊道

芸姝听冬青一说，只觉得鼻尖一丝酸楚，她已经用尽了力气去坚强，去努力活着……

芸姝低下头，深细一口气，用力扬起嘴角，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你再这么说，我可真是要哭给你看了。”

冬青听后，噗嗤一声，终于笑了出来，眼泪鼻涕直挂脸上。

就在二人拭干泪水之际，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芸姝开门一看，是老夫人身旁的婢女。

只见她径直走进屋来，在桌上放下一套府上婢女的布衣。

她趾高气昂，神气满满地环臂说道：“夫人吩咐你明天一早去服侍她起身。”眼神中满是嘲讽

冬青想要上前讨骂她一番，却被芸姝硬是制止了。

“我知道了。”见芸姝唯唯应答后，她这才满意离开。

今晚倒是换成冬青在床上辗转反侧，气得难以入睡。

芸姝紧闭着双眼，假装入睡，她怕再听冬青说起以前，自己真的会忍不住大哭。

她发誓不要在流泪，就算苟且偷生，也要替父王和母亲活下去。她的泪水早已在国破家亡时留干了……

墙檐上，仲轩早已巡视完府中一圈，他又独坐在这里，静静望着她的屋子。

他脑海中浮现起她那姣好的容颜，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脑海中变得时时刻刻都装着她。

乔桑说他是喜欢上沈姑娘了，但仲轩摇头，他不是喜欢，他只是从未见过如此的女子。

她优雅高贵，冰雪聪明。她倔强勇敢，不拘小节。她温婉贤淑，细致体贴。她卑躬屈膝，苟且求生。

他无时无刻不想了解她，看清她，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仲轩身染夜色，孤坐于高墙之上。他望着这宁静的将军府，望着这偌大的邕都城。

这天下有时仿佛很小，小如一府院。有时则又很大，大到无边无际，遥无尽头。

这人心有时仿佛如一口深井，深不可测。

这世间万物皆有规律可寻，唯独人心最难以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