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忘了这税银收缴上来，除司徒张榆，还可经何人之手？”孙中狞笑着，问道

太子思虑片刻后，低声惊呼道：“孙大人是说，少府陈肃？”

“正是他。”

朝中少府这一职，不仅掌管着宫内皇室所有的开支用度，同时还要着手管理一部分税银之事。

赋税和财政收支等事本该是司徒张榆管的事情，但从先帝开始立下的规矩，若国库余银不足时，下面收缴上来的税银等款项可直接交与少府清点入库后再报备与户部立档。

这次的税银是到了户部才消失的，刚好可以栽赃嫁祸到少府陈肃的头上。

孙中心生此计时，便早就认定了他是最佳人选：

“陈肃平日里不大爱与我们这些朝臣交际，唯独常爱与些文人墨客来往，自恃清高，不染尘俗。朝臣里既没有什么朋友，也无有力靠山。陛下向来无比信任他，从未怀疑过他的忠心。”

太子想的没错，这孙中平日里闷不做声的，却早已将朝中大小人物摸探得透彻无比，此人虽阴险至极，但对于太子而言用处就太大了。

“可这样的人，既没什么不良嗜好，也未与什么闲杂人等往来，且深得父皇信任，将此事栽赃到他头上，父皇能信得过？”太子仍有一丝疑虑

“正是这样的人，才越能担起此事。殿下且想，陛下竟然相信他，自然从未派人查过他，谁能证明他在陛下和百官面前表现出的那一面就是所谓的‘真实’呢？”孙中不慌不忙向太子解释，“太子殿下给出来的结果，未必是皇上想看到的，但只要是无法被推翻的，不就行了？”

“无法被推翻？”

孙中起身来，缓缓走到太子身旁，低声道：

“殿下，死人是没法开口说话的，更何来辩解与推翻呢？”

孙中此番言语，不仅让太子听得直冒细汗，在诧异中更是让他畅快不已，他这几日来悬着的一颗心，此时终于能放下了。

“孙大人的智谋，果真不是常人能及的。”太子不住地拍掌，大声叫好道

“殿下谬赞。”孙中故作出卑谦之态

“本宫在此先敬孙大人一樽！”太子将二人酒樽斟满，脸上已是难掩的兴奋与轻松，“待事成之后，本宫自会好好答谢孙大人。”

“臣多下殿下美意，答谢臣下就心领了。”

帮自己如此一个大忙，竟然还不求赏赐，太子一时间无法理解。

见眼前的太子满是疑惑，孙中这才勾唇一笑，将太子跟前的酒樽斟满酒，低声道：

“此次且当是臣与殿下交好，略表心意的薄礼便是。”

太子早有意将此人收为自己所用，可以往多次朝他表露心意，他皆无任何回应，没想到这次他竟主动提出要与自己交好，太子心中更是高兴不已：

“好！待本宫日后大业有成，定少不了孙大人一杯羹。”

二人举杯畅饮，未觉窗外在几个时辰前还是万里无云的晴空，此事已是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眼看着一场风雨将要降至。

西暖阁内，皇帝刚午睡醒来。

一旁的黄门取来披风为他搭上，细声道：

“陛下，暴雨过后，天气转凉，您要当心龙体。”

皇帝“嗯”了一声过后，突然朝那黄门问道：

“合庆，太子可有来过？”

“回皇上，太子殿下这两日都未曾来过。”合庆回道

“他一向朝这边跑得最勤，这两天倒是不来了。”皇上叹道

“陛下忘了吗？太子殿下这几日在帮陛下彻查税银的事情，难免忙昏了头，忘了来向陛下请安。”合庆安慰道

皇上走到窗边向外探去，雨后的空气倒是格外清新，淡淡的草木气息中夹杂着一丝泥土的地方，闻了让人无比神清气爽。

可皇上的杂乱的心情却没有因此而变得舒畅起来，他低声喃喃道：

“哼！忙？他别以为朕不知道他整日在忙些什么事情。”

合庆在皇帝身边跟了二十几年，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此时他只是悄声站在皇帝身边伺候着，不敢对此时多插一句嘴。

皇帝沉默着望着这窗外的这偌大皇宫。

他三十二岁从先帝手上接过皇位，登基为帝，如今已经二十余载。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没怎么为国事、政事、军事操过心的皇帝。

先帝十七岁登基，那是吴国还只是一个偏僻小国，可他胸怀大志，目光高远，在位的几十年来，他不断兼并周遭小国，亲自帅兵出征，在马背上、在刀枪箭雨中亲手打下的江山。

论军事谋略，他远远不及先帝，论治国理政，他也比不上其他兄弟。

先帝之所以将这皇位交到他手上，正是因为他有一颗仁慈博爱之心。

虽征战、侵略能为国开疆拓土，一统天下，但最终受苦的是百姓。

不管是本国子民还是他国百姓，皆是人。每逢战乱，流离失所，颠沛流离的都是这些布衣平民，不管坐拥多少江山，唯有天下太平百姓才能安乐，先帝也是年过花甲后才悟得此道理。

故临终前将帝位传给他，正是念在他良善，心系苍生，唯有这样的人才能保证百姓的安乐。

可如今他越发觉得自己负了先帝所托。

眼看着他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不知将在何时倒下，他恼自己未能培养出一名知人善任，仁厚慈爱，又有足够能力扶定内外，励精图治的继承人。

当今的朝局，看似水平如镜，实则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在这太平盛世中，太多人已经被金钱和权利蒙蔽了双眼，殊不知那太平可贵。

近来他常常夜不能寐，就算能偶尔小憩片刻，在梦中也总是见到先帝不停在责怪自己。

太子虽如今在朝中深得人心，但皇帝心中明白，他始终不是一个能将百姓与江山托付给他的人，一个心术不正，居心不良的人，怎会带给天下平稳安定？

放眼城内，这突来的暴雨已经停了，习习的微风已将地上的积水吹干，可放眼乌黑的天边，真正的暴风雨，才正要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