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的途中，沈沁柔一直在发呆，脑子里总想着今日见到的那个人。

为什么她会想起他？为什么想起他会心酸？为什么会愤怒？为什么会憎恨？又为什么会，怕他？

只一面之缘而已，她抚额，实在理不清脑中那缠绕成一团又乱糟糟的那些东西。

“唉”她无力的长叹，引的几人侧目。

“好端端的怎么唉声叹气的。”赵姨娘先伸手抚了她一下额头，见没有发热才一笑道：“难道是走累了，那么高的石梯上去下来也着实累人的很。”

沈沁柔这才回过头来望着她摇头：“不是不是，就太久没出来了，突然出来还有些不习惯。”她随口诌了个理由搪塞道。

桃子闻言接话道：“姨娘，那是因为您都没放小姐出去玩她才这样的。”

沈沁柔闻言无语的白了她一眼：“桃子你是自己贪玩，别带上我。”

已坐回车厢的碧娥也跟着笑了：“是啊，还是我们小姐眼利，一眼就看出桃子的意思。”

“哎呀。”桃子不依地轻跺了下脚，脸臊的通红：“我哪有。”说着，双手捂脸低下头去，害羞地不肯再抬起头来。

见她这模样，赵姨娘与碧娥低低吃笑起来。

桃子闻笑，便将头埋的更低。

这一打岔，沈沁柔暂且将那些烦恼的事抛诸脑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桃子忽然脸贴到她胳膊上，凭她怎么哄也不肯抬起头来。

马车摇摇晃晃，洒下了一地的欢声笑语。

沈沁柔眼眸里带着深深的笑意，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大家似乎都变得开朗了许多，难道是因为人在外边的关系？还是以前她没发现，或是她变了，带动大家一起变了？嘛，不过这样的改变总是好的，就像她一样。

以往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只能白白的让人欺负侮辱，得寸进尺。当决意开口反驳抗争后才发现，原来要说什么口也没想像中那么难。不谈完全解决困境，至少让自己好过了许多。

春日的暖阳照的人很舒服，这一放松下来，不觉间眼皮也变的沉重了，她头一点一点，终于靠在不知谁肩上睡着了。

“醒醒。”有人推了她的肩膀几下，她才慢慢转醒，迷迷糊糊的揉眼后，大大的打了个哈欠。

“到了么？”她问道。

“到了，到了。”赵姨娘笑眯眯的拉起她的手，桃子则是去抱那只还在睡觉的大懒猫。

碧娥早就在外边摆好脚凳，见她们一出马车便将人扶了下来。

“呀，这里是哪啊？”沈沁柔这才发现马车将她们带到了个不认识的地方，这地方她从没来过，她将目光投向赵姨娘，赵姨娘却是温和的摸了下她的头。

“今日是秀珠与柱子的大喜之日。”

“姨娘你不早说，我都没备礼呢。”沈沁柔慌乱的搜身上，看看有什么东西是能作礼送人的，无奈今日出门的急，手上一点准备也没有，找了会，就头上那几支簪花还能见人，可簪花的样式皆是她们这年龄的女孩子戴的，送去贺喜，实在不妥。

“早就替你备好了。”赵姨娘将她的手抓下来，失笑道：“难得见到你这副样子，你自从那次出事后，就像个小大人。”她轻轻的一叹后，像松了口气。

“今日难得被我刁难到了吧。”赵姨娘眨眼带着一丝皮态笑意。

碧娥与桃子皆笑吟吟地望着她，看着她羞窘的样子后又放声大笑起来。

“桃子，你个坏蛋，居然敢笑你家小姐。”沈沁柔羞恼的朝她扑过去挠她痒痒，桃子则闪过往赵姨娘身后躲：“小姐，不带这样的，先前你还笑我来着。”

“不许跑。”

“都叫你不许跑，你还跑。”

两人你追我往，绕的赵姨娘头都晕了。

巷子偏且静，她们如此打闹也没引来旁人的注意。

这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唉，唉，唉，那边那个带面纱的小娘子，咱们又见面了。”

沈沁柔停下手朝那道声音的主人望去，涨红着脸，闷出一句：“你流氓。”

“唉，好好的姑娘，好好的跟你说话，你怎么就骂我流氓了，你说说，本少爷哪里像流氓，嗯。”他扬手将垂落下来的头发往后一掀，眼往沈沁柔身上一睇：“来，给小爷说说。”

“你让别人姑娘说什么。”忽然一道声音冷冷的在他背后响起。

牧放脖子一缩，眼珠一转道：“让她说说，本少爷是不是风流倜傥，英俊无双啊，是吧，小娘子。”他边说着又朝沈沁柔睇了一眼。

“喔，是吗？”那道声音的主人明显不信，他脚一抬，只见一白影“啪”的一声贴到墙上。

“哎哟”他哀唤。

“八叔，我真是你亲侄儿？”牧放脸贴着墙，身子朝后一翻换背贴着墙面，手不停的搓揉着脸，满腹委屈样。

“你说呢！”宁熙那张俊俏无双的脸此时要多黑就有多黑。

牧放见状，忙狗腿的跑了过去，手往宁熙身上用力拍了几下，低声讨好道：“是亲的，真是，比亲的还亲。”语罢，他重重的拍胸膛保证。

宁熙瞪眼，此生还没见过这种人，他对眼前嬉皮笑脸打骂不听的牧放也是没辙了。

沈沁柔怔怔的站在原地，他们俩说什么，做什么，她没听清，也看不清，前一刻还明朗的心情已然乌云满布。

“姨娘，我们快走吧，别误了秀珠姐姐的喜事。”她深吸了口气，手忍不住轻颤，脚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赵姨娘几个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忍不住摇头，都怪她们今天出门没翻黄历没看好时辰，不然怎么总遇到这两个人。

遇到他们，总没好事。

“走吧。”她拉着沈沁柔往巷子里边走，边走边说道：“小姐曾赐了座小宅子给我，我本打算以后等到雅雅和你出门时，把那宅子变卖来给你们添妆的，只是离你们出门还有好几年，那宅子也不能总空着，秀珠与柱子一家离了府总要找个落脚处，我就让他们帮着看宅子，这也是一举两得的事。”语毕，她看着沈沁柔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小心。

赵姨娘一说，沈沁柔才听明白，原来赵姨娘早有为她们姐妹打算，且早将那宅子视为她们姐妹的所有物。这会她认为自己随意支配了属于她们姐妹俩的东西，所以这才向她们解释一遭。

她无声叹气，父母为子女计之深长矣。

不管赵姨娘懦弱也好，以往对她们父亲痴迷，拎不清也罢，至少她对她们姐妹的爱是真心实意的。

“这样挺好的。”她对着赵姨娘一笑，赵姨娘提着的心这才放下来：“走吧。”她一手牵着沈沁柔走到前方一厚木门前停了下来。

她轻叩门扉，门很快便开了。

“姨娘，小姐，你们都来啦。”开门的是秦嫂子，她穿了身铜钱缎新袍子，整个人收拾的很齐整，脸上的笑意与喜意无论怎么藏也藏不住。

“今日是小姐的生辰，还让小姐亲自过来，我们真是……。”秦嫂子笑呵呵的说了一堆的话，一面将她们往里迎。

沈沁柔一面朝里走，一面四处打量，这座子宅子还真小，小小的院里只种了两颗桂花枝，院中还有一口水井。堂屋中只扯了几块红绸，门上窗上贴了几张大红的喜字剪纸。

作为新娘的秀珠被喜婆从一间漆的一新的屋子里走了出来，头上顶着张鸳鸯戏水的大红喜帕，柱子绑着朵大红绸花，憨笑着站在一边摸头，脸上带了抹可怜的酡红。

“柱子，看谁来啦。”秦嫂子喜笑着喊道。

本是坐定在高位上的秦大叔见到来人，忙站起身来：“姨娘，三小姐，你们怎么过来了，你看这……。”秦大叔搓着手，不好意思的将她们往一侧的椅子上迎：“来，坐，坐，喝茶，喝茶。”他咧嘴直笑，显然是乐坏了，一回身见柱子还对着前方的新娘子傻笑，老脸一红，抬手作敲打姿势，快落下去时，又将手收了回来。

“让你们见笑了，这傻小子乐傻了。”他红着一张老脸圆话。

“这是大喜事，该乐，该乐。”赵姨娘笑了，眼不住往柱子与秀珠身上瞄，她不住点头，为昔日的大丫鬟找到个好归宿而高兴。

“柱子哥。”罩着喜帕的秀珠娇羞轻喊，脸红的快滴下血来。

“唉。”柱子痴痴的望着她，直愣愣的回了句。

“瞧他那呆样。”秦嫂子笑着扯了他一把，柱子回过身来被唬了一大跳：“姨娘，小姐，你，你们什么时候来的。”他呆愣的望着众人，直摸头，黝黑的脸上那抹红晕更加深了。

沈沁柔她们见着此情此景也不禁失笑。

厅堂很小，参加婚礼的人也不多，柱子一家是几年从西北逃难过来的，在京都没什么熟人，在沈府倒是有几个关系稍好的，但这出府后大家联系都有些困难，那关系眼见着也要断了。秀珠更是孤儿一个，没什么三亲六眷的，赵姨娘对她来说，就是后家了。

这个喜堂与她以前见过的相比实在太过冷清寒掺，但那种朴实纯厚的喜悦之情却是那种繁华热闹，实则冰冷的地方找不出来的。

喜婆没让他们叙旧多久，很快便宣布吉时到了。

秦嫂子与秦大叔坐在高位直笑。

一拜高堂，二拜……….

伴着阵阵鞭炮声与喜婆的吟唱声，一场简单温馨的婚礼就此礼成。

桌席摆在小花厅里，菜式很简单，秦嫂子与秦大叔一直招呼她们多吃些，柱子的目光则总是向外瞄。

作为秀珠好姐妹的碧娥早早的就进了喜房陪秀珠说话，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出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脸也是红红的。

眼见外边天色不早了，赵姨娘便将一手准备好的荷包交给了秦嫂子。

秦嫂子是个爽利人，接过那薄薄的荷包后，脸色依旧，并没什么不高兴，直道让赵姨娘她们操心了，还让她们一定有空要过去玩。

夕阳西下，漫天的云彩染上一丝橘色，美的醉人。

她们穿过狭长的巷子，走到了路口，马车已在那候了许久，车夫见她们过来了，忙跳下马车端马凳。

赵姨娘朝碧娥微点了下头，碧娥会意的掏了两个梅花银镙子出来递到他手上：“跑这趟辛苦了，这点钱拿去喝杯水酒吧。”

马夫哈腰接过，往怀里一收，喜笑颜开道：“不辛苦，不辛苦。”

“小娘子。”突然拐角窜出个人影，他手直朝沈沁柔挥舞：“小娘子，缘分啊，缘分，咱们又遇到了。”

赵姨娘抚了下额，她实不愿与人起冲突，且是个半大不小的毛头小子，一旦牵扯上什么瓜葛，她们一群女子实在说不清。

“走。”她招手，让沈沁柔先上了马车，随后她们几个也匆匆进到车厢。

“唉，小娘子，别走啊，怎么说咱们也是有缘分了，我就住在这巷子里，有空来找我玩啊。”他靠在墙上对着马车挥手大喊。

赵姨娘听后直催驾车的马夫：“快走，快走。”

沈沁柔无比郁闷，望着窗外那道白影愣是没忍住，她挑开窗将头伸了出去大喊道：“你个臭流氓…….。”

赵姨娘她们全都愣住了，半响后才清咳一声。

“嗯，骂的好，但女孩子在外，还是，还是…….。”还是了半天，也没能有后文。

马车拖着道长长的暗影消失在小巷。

沈沁柔望着散落在车厢里的两支箭矢，心中又狂澜不息，她极力掩饰自己的失态，却还是被赵姨娘看出来了点端倪。

“怎么了？”赵姨娘望着她问道。

她勉强的一笑，随意道：“我是在想姨娘送了什么贺礼，那个小荷包究竟装了些什么？

赵姨娘释然的一笑：“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啊。”

碧娥也追问道：“姨娘，你究竟送的什么礼呀？”

看那荷包小的，不像能装金银玉器，莫非是金叶子？

桃子也盯着赵姨娘求个答案。

赵姨娘被她们看的一笑摇头道：“送了二百两银票，好事成双，百年好合。”

“银票还能这样用的。”桃子被赵姨娘所说的寓意惊的一笑，碧娥也在一旁抿嘴轻笑。只有沈沁柔长长的吁了一声，觉得赵姨娘送的贺礼好，想要再京都生活，哪一步能离了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