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外，凯文又大声地吼出了自己的问题：“e到底是哪儿？欧洲是什么？直快列车又是什么？”但是老头没有回答，他此刻正在门后颤抖着。

第二天，凯文又来向斯宾塞请教，但是门没有开，老头也没有从二楼的窗上露出头来，屋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连炉火都是熄灭的。

过了几天，凯文听到了斯宾塞的死讯。

这个世界很久没有人这么密集地死去了。西翁和斯宾塞的死期只隔了不到一周，这真的太不寻常了。

他们两个都已经老得掉牙了，忽然在某一天死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凯文总觉得斯宾塞的死和自己有关，更让他郁闷的是，斯宾塞在死之前仍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

参加葬礼的前一天，凯文从二楼的窗户翻进了斯宾塞的房子，想在里面找到那个羊皮纸笔记本，但是它已经不在那里了。

从此之后，那个e字母就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让他开始变得心神不宁，有时甚至吃不下、睡不着、笑不出。

这件事情，他选择一个人背负，而不是告诉妈妈。

终于有一天，凯文病了，大病一场，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医生都来了，一共有三个真正的医生，其他的十多位都是略懂医学知识的中学生，他们也都来了。

医生为凯文诊断病情之后，判断他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缺乏睡眠、厌食引发的免疫力低下。

凯文一家设宴招待了所有的医生，而凯文一个人呆在房间，滴着葡萄糖注射液。

这个世界在少年凯文的眼里开始渐渐变得灰暗、无趣。

终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守在身旁的医生也睡着了，他掀开了被子，扯掉了注射器，他的血一下子从手上流出来，针头划过的伤口让他吸了一口凉气，不过忍住没有叫出来。

他溜了出来，外面正在下大雨，雨幕挡住了视线，他不知道要去哪儿。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崴了多少次脚，终于在精疲力竭中昏倒了。

“你好，我叫雷兹。”一个人站在凯文的面前，他的年纪大概有斯宾塞死前那么大，不过没有掉牙齿，络腮胡子和茂盛的头发早就花白，不过他的眼睛里闪着精光，彰显着他的生命力没有出现任何凋零的迹象。

凯文注意到，自己并非在雨中漫步，而是在一个干燥的白色房间中。这个房间很大，他看不到墙壁在哪儿，只觉得灯光从四面八方照过来，明亮而温暖。

“我这是在梦中吗？”凯文用沙哑的声音说。他从来没有见过电灯，镇子里没有任何电器。所以他不太理解白色的灯光是怎么回事。

“是的，你就是在梦中，不过现在的你是清醒的，你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奏效，而且醒来之后依然能记得”，老人回答他。

“我还能醒来吗？”他在离开家之前，就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因为他从来没有得过这么严重的病，也没有冒着雨走过这么长的路。

“你以为自己要死了，所以才想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吗？”自称雷兹的老头笑道。

凯文点了点头。

“不，你不会死的，而且会活得更好，你现在要发生一些重要的改变！”老人用积极振奋的口吻说。

“重要的改变？”凯文疑惑道。

“先说另一件事情吧！”老头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凯文的问题：“你已经开始怀疑了吗？”

凯文似乎知道了雷兹说的是什么，但是却不确定，她说：“你说的是什么？”

“一切”，老人回答：“你看到的所有的东西，整个世界，你认为世界的边界在哪儿？”

“妈妈一直告诉我的是，山的那边是世界尽头，我小的时候也试着翻过大山，但是山实在是太高了、太陡峭了，我没有办法爬上去，而且继续下去会有生命的危险。”

“是的，斐西洛森是一个非常封闭的地方，只有一条铁路能进出。”

“外面？”凯文很少听到这个词，而且，老人说的是斐西洛森的外面。斐西洛森一直以来和“世界”是同义词，但今天，老人提到了“斐西洛森的外面”

“孩子，我是你出生以来唯一能告诉你真相的人，你愿意知道真相吗？”

凯文迟疑了一会儿，他不是在犹豫，而是在为接受真相做准备，他知道这个真相可能会让自己心脏狂跳，让他哽咽。

“是的，我想知道。”凯文说。

“真相是，你一直生活的这个地方，并不是你的家。一直以母亲的名义去爱你的人，也并不是你的母亲。你们可能是作为实验品被饲养的，也可能是祭祀品。”雷兹说：“孩子，我知道你听到这些心里不好受，我很抱歉，但这就是真相。”

凯文果然哭了，他终于听到了真相，这个真相让他忽然感到轻松，也让他感到痛心。

他的童年就在这一刻结束了。

这个梦持续的时间不长，雷兹在这段时间里对凯文讲了地球的概念，讲了斐西洛森在地球上的大概坐标，讲了为什么人可以站在地球上而不会掉出去。这段时间在现实生活中只是几分钟，在梦里也不到一小时，但是凯文眼中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将他花了十四年建立起来的世界观彻底碾碎。

在这个梦结束之前，雷兹停止了讲述，他转问凯文：“你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吗？”

凯文当然想，但是在他的眼中，环绕着斐西洛森的高山还是陡峭、高耸，难以翻越。他觉得，除非自己能飞，否则永远也穿越大山。

“那么，你就要签订一份契约。”雷兹笑着说。

“契约？”凯文疑惑道。

“一份契约，允许我修改你基因的权限，我需要这项权限来激活你的基因。”

“基因？”对于凯文来说，这个词还比较陌生，但是他也略有耳闻，斐西洛森封锁了很多知识，但是“基因”、“分子”、“ph值”这些概念却出现在了书籍中。只不过测试ph值的方式不是用试纸，而是通过品尝，所以不能吃的东西自然就无法知道它的ph值了。

“对，相信你也知道，基因决定了你会生长成什么样子，会生出什么样的后代，它还决定了你的能力。”

“你要修改我的基因？让我变一个样子吗？让我长出翅膀，飞出斐西洛森吗？”

“首先，你的基因里可能不包含‘飞行的能力’这条信息，而环绕小镇的大山都非常险峻，你不太可能飞出去；其次，我不会修改你的基因，因为我是你的一部分，我只需要这条权限，让我能够激活你的基因。”

“你，是我的一部分？”凯文指了指雷兹，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他没法把眼前这个老头想象成自己一部分，他实在是太老了，八十岁？九十岁？也许更老，虽然牙齿没掉，精神矍铄，但是的皱纹和银发证明了他的年纪。

雷兹轻轻地笑了，他的笑给人一种温度，不仅仅是表情，更是真情实感、善意的自然表露。

“我就是你的一部分，我的样子是你心灵最深处的智者的形象，我能够带领你冲出层层包围，走向全新的世界。”

“我授权”，凯文说。他现在完全信任雷兹，不管他教他怎么做，他都会照做的。

“对于你的信任，我很开心。”雷兹说：“记住，在你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逃走之前，一定要装作一个傻子，要是让人们发现你已经知道了外面的世界，就会被投入监牢，再也没有机会了。”

雷兹的身影忽然消失在凯文的面前，凯文睁开眼睛，屋子里的光亮让他眼睛生疼，他现在躺在二号卧室的床上，他记不清自己有多少个卧室，二号卧室的床是最大的，不过床垫没有七号卧室里的那么软。从床单、被子、枕头到窗帘都是白色的，很容易让人想起医院里的病房，事实上，这里确实是作为病房来使用的。

妈妈靠在床沿上睡着了，她眉头紧皱，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她双手压在了凯文的腿上，然凯文感到脚麻，凯文从她的手下抽出了双腿，妈妈就被惊醒了。

“你醒了，孩子！”妈妈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凯文正在看向自己，扬起了嘴角。。

凯文也想用自己的笑来回应妈妈的笑，但是他笑不出来。

他明白，从今天开始，自己就要开始伪装，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等待着一个逃亡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