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医生不解地问。

“她痛苦的回忆太多了，要是都想起来的话，活着会变成一件痛苦的事情。”

医生也沉默了一会儿，她说:“过去发生的事情，我们称它为历史，每个人都有历史，没有历史的人，我没法想象她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

“也许不会很糟糕，也许她会成为一个全新的人，整个世界对她来说都是新鲜的，今天从我见到她以来，她的眼中始终保持着惊讶的目光，因为凌越的科技已经在她的记忆中消失了，所以在重新出现的时候，就会特别新鲜。我就在想，要是她想起以前发生的事情，对这个世界还会有多少期待呢？”

“这件事情恐怕不是你能决定的”，医生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们会根据她自己的意愿来决定是否要恢复她的记忆。”

“那……能否把那一段特定的记忆删除掉呢？”刘离问道。

“确实能够做到，但是我们不会这样做。除非……在征得本人同意的情况下。”

夏晴苏醒过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刘离。他出神地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晴起身才将他从沉思中惊醒。

“你醒了？”他微笑道。

“嗯，我应该……没事吧？”夏晴问。不仅是在问自己的状况，也是在问刘离的心情。

“没事的，没有危险，也不会影响到以后的生活，只需要接受治疗就可以恢复记忆。”

“那就好”，夏晴说。她的眼中有一点莫名的惆怅，不是不高兴，只是很迷茫。

不过这份惆怅却让刘离的心脏猛然跳动了一下，那种目光，正像一个懵懂的小孩在观察这个世界，对未来有期待也有恐惧。这世上有谁能不被这种目光感动呢？无论是谁，看到这种目光都会想要去保护她，让她一直这样单纯下去，不要受到任何伤害。

这时候，医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分纸质的资料。

她说：“夏晴，我们已经确定了你的治疗方案，只需要一个小手术，没有任何风险。你的大部分记忆会慢慢恢复，在半年之内还会出现短暂失忆的症状，这是正常的。但是，有一部分记忆，可能是过于深刻，你曾经竭力想要回忆起来，反而受到的损伤更严重，那部分记忆暂时无法恢复。”

“那怎么办？”夏晴问。

“现在有一个解决办法，我们可以扫描你的记忆蛋白，并且建立一个数字模型，我们在那个数字中进行组合、重新排列，直到找到其中的逻辑或时间顺序，生成一份完整的数据模型，然后再把它们复制到你的大脑。”医生说。

“什么意思？”夏晴懵懂地问。

“就是说，你的记忆其实一直都在你的大脑中，只是因为受损，变得混乱、破损，我们现在可以把你的受损记忆以数据的方式复制到智慧核心中，让智核来处理这份记忆，直到找到你受损记忆中的逻辑和时间顺序，你的记忆就被修复了，然后再把这份完整的记忆植入到你的大脑中……我这样说，你听明白了吧？”医生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显得有点气短。

“我有……一点儿明白了”，夏晴龇牙笑道，其实还是不太懂。

“你同意这份治疗方案吗？”医生问。

“我同意。”夏晴点了点头。

“那，我就去准备手术了。你不要离开，我们很快就可以开始……”话未说完，就被刘离打断了。在凌越，打断别人说话是不礼貌的行为，但是刘离现在可顾不上礼仪。

“我有一个要求！”这话是说给医生听的，可刘离却看着夏晴。

“什么要求？”医生诧异道。

“我想请你们删除夏晴从2012年到2016年的所有记忆！”

“为什么？”夏晴问道，她感到不可思议。

同样感到奇怪的，还有医生。凌越有自己的纪年法，今年是光明纪元297年，为什么刘离要使用地球的公元纪年法呢？

“因为那是一段痛苦、暗无天日的时光，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回忆起来，否则你以后会不开心的。”

“这……”夏晴一时反应不过来，哥哥到底在说什么啊？

“刚才我一直在想，那段记忆对于你来说到底会不会是负担。现在我知道了，如果没有那段记忆，你会活得更开心，我刚才在你眼中看到了对于这个世界的好奇、期待，这在以往根本不会有，所以，是那段回忆拖累了你，我一定不能让它再回到你的头脑中。”

说完之后，刘离低下了头，似乎是带着愧疚的情绪。

桀·明和医生也很安静，他们都在等待夏晴表态。

“那就删了吧！”夏晴抬起头来，好像对这件事情没什么所谓。

“我相信哥哥是对我好”，她微笑着看向刘离。

“既然得到本人同意，我们就可以进行这项操作。”医生完全没料到夏晴会放弃自己五年的记忆。她心中有自己的疑问：历史，真的可以遗忘吗？不过他们还是得按照本人的意愿来进行手术。

夏晴跟着医生走出了房间。

桀·明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显得十分苦闷。

“你居然叫夏姐姐放弃自己的记忆，更无语的是她居然还同意了？”

“只有这样，她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你说夏晴姐姐有几年的回忆，是痛苦、暗无天日的？我很难想象，在凌越，社会是和谐的，自然环境是优美的，人与人之间是友善的，到底发生了什么痛苦的事情？”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真相。”刘离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他为夏晴的新生而感到高兴。

……

沃岭大学针对新生的讲座已经全部结束，明天就要开始上大学的第一堂课了。

晚上八点半，文雨走进了教室，用眼光寻找空余的座位。

“来，坐这儿。”一个女生拍了拍她旁边的位置，对着文雨微笑道。

文雨愣了愣，他不认识那个女生。不过一时找不到其它的座位，所以就走过去坐在她旁边。17级英语本科1班正在举行晚会，这算是一个娱乐活动。

“你最近越来越糟糕了。”大概坐了三分钟，女生先开口说。

“我……我们认识吗？”文雨错愕道。

“不认识，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你也不知道我的，不过，你最近的表现很让失望。”女孩看着教室中央，好像并不是在跟文雨对话似的。

文雨心想，大姐，你神经错乱了吧？咱们都不认识，我的表现怎么让你失望了？

女孩却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文雨也没工夫去问她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现在没心情。

女孩继续说：“在开学的第一天，你走进教室的那一刻，我就被你吸引了。“

文雨用鼻息笑了笑，什么乱七八糟的对白。要是放在以前，他肯定心乱如麻了，可他对这个女孩真的没兴趣。

“你光彩照人，却又自然、活泼，是最与众不同的一个。我知道，你正在经历人生中也许最幸福的事，看到你的样子，我很羡慕。可是第二天，你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魂不守舍，对任何事情心不在焉，连考勤员叫到你名字的时候，你都毫无反应。所以我在想，一夜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产生这么大的变化呢？我虽然不认识你，但对你身上发生的巨大变化感到惋惜。”

这下，文雨虽然想用嘲讽的方式来回应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原来自己的变化一直被被别人看在眼里。开学的第一天，文雨刚和夏晴度过那个难忘的夜晚，虽说夏晴的表现有点怪异，但文雨认为只要他们在一起，所有的问题都会得到解决，所以他对未来充满期望，于是变得光彩照人、引人注目。

可没想到，晚上再去联系夏晴的时候，她便再次从人间蒸发，手机甚至不在服务区。文雨去她的住处找她，却再也没有见到她的踪迹，于是他变得黯然、颓废。而这一切，都被身旁的这个女孩看在眼里，并为他感到惋惜。

“虽然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肯定，这和你对一个人的依赖有关系。”女孩的嘴角微微上翘，自顾自地继续说：“你对一个人产生了情感依赖，她开心你就开心，她难过你就难过，你原以为你得到她就会一直幸福下去，但是却发现她没法用同样的感情来回应你……应该是这样吧？”

基本让她给说对了，但是文雨没有回答，他苦笑一声，不置可否。

“中学的时候，我常常睡不着，去体检没有查出任何问题，于是我妈带我去看心理医生，医生告诉我，躺在床上的时候，要想象一个强大的力量在庇护你，想象你正躺在一个可信赖的人温暖的怀抱中，这样就能睡着了。”

这个女孩开始讲起了自己的经历，完全不顾文雨心里在想什么。要是个男生这么婆婆妈妈，文雨早就叫他滚蛋了。

她继续说：“可我想来想去，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强大的力量会庇护我，也没有一个可信赖的人给过我温暖的怀抱，我的父母除了钱，什么也没给过我。”

文雨心想，又是一个孤独造就的问题儿童。

“所以我开始想象自己变得强大的样子，我把自己想象成世界上最可靠、最有力的人，任何人也无法伤害、也不敢伤害我。现在，我每天都在这样的想象中入睡。”

文雨忽然觉得她好可怜。

“现在我知道，一个人必须又自己的心跳，才不会活得卑微，我的信条是：‘我是这个世界上最耀眼的一颗星。‘”

文雨侧过头仔细地观察这颗耀眼的星，发现她乍一看并没有多耀眼。她很瘦，面色有一点儿苍白，似乎总是营养不良、缺乏睡眠。脸颊上有几颗小小的雀斑，看起来像是还没有度过青春期的少女。可她的神态、她的语言、她的思想观念，似乎成了牢不可破的堡垒，将她包裹其中，任何人在她面前都无法提出之一。你得和她近距离接触、感受到她那时隐时现却又无法忽视的起长，才能明白她有多闪耀，简直能刺瞎你的双眼。

女孩侧过头：“你也要找到自己的信条，这样就能从卑微中摆脱出来。”

很奇怪，文雨平常不喜欢听人哔哔，可他今天居然有耐心听这个女孩说了这么多，而且居然还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不过他已经习惯了，做一个没有信条的、卑微的人。“信条”这种东西，真的可以找到吗？你能选择自己相信什么，不相信什么吗？文雨从来都是一个没有信条的人，他不相信高尚的格言，比如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或者“一分幸苦一分才”这种话，和现实生活是有差距的。

转念一想，这个女孩真的可怜之极，明明自己都不相信，非要在脑海中重复“我是世界上最耀眼的一颗星；我是世界上最耀眼的一颗星，我是……”一直努力地骗自己，虽然现在她确实成了所谓的“耀眼的星”，但是她的心里肯定和痛苦、很孤独吧！！

这世上有什么话是可以作为信条的呢？有什么话是不容置疑的吗？

大概只有“碳能在氧气中燃烧，生成二氧化碳”和“纯净水是可以喝的”这种话吧！文雨觉得，大概只有这种话是绝对不会错的吧！不可能说有一天有人喝纯净水之后中毒死了吧？但也不一定，文雨曾经在《探索·发现》上看到说有人会对水过敏的，那是一种罕见病，得了那种病的人，即使洗澡也只能敷衍了事，要是让皮肤接触水的时间过长，甚至会有生命危险。文雨现在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在文雨映像中，《探索·发现》这本书，讲得最多的是外星人和百慕大失踪飞机和轮船之类的事，所以里面讲的事未必靠谱。文雨目前还是比较相信水是可以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