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望乡崖
作者:水道流      更新:2019-08-31 12:56      字数:4345

黎明不是夜的仇人,却总是准时将它取代,也许是因为有月的陪伴,所以夜从不嫉恨黎明。直到……

天亮了。

进城的高速路上罗列着一排排等待前行的车队,早高峰缓慢而有序。

刘企心一整夜都在开车,现在他正点缀在拥堵的长龙里。他从来没来过南京。

车内除了企心,还有一个女孩,此时是十月中旬,她坐在副驾驶,用一身素色的超长风衣把自己包裹住,一双纤手轻搭在身前的旅行包上,灰色的眼眸凝望着前方。她一路都在听企心讲故事。

“真的十分感谢您的顺风车。”

“不用客气的,我毕竟是收了路费的,妈妈总说顾客是上帝。”企心强撑着困倦,盯住前方的车流。

“我不是,我喜欢你的故事,虽然结局有点伤感。”

企心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太多不该说的。“不如聊点别的,时间还早。”

他和她最后聊到的话题是自己的名字,妈妈希望他能够有一颗事业心,可如今由于各种事故,搞的自己连路费都要靠顺路救济,倒不如解释为,整个人都没了心情。

她不赞同,安慰道,“不要悲观。比起死去的人,活着就是幸运。”听起来她这句话才比较悲观。

“明天我会振作的。”企心说。

“也许不是明天,而是未来的某一天,”她说。

“那也很好了!”企心最后说。

堵车持续到快中午,总算是爬进了城里,她到目的地下车了,是一处再平凡不过的普通小区大门,甚至没有小区名字,只是门口的花坛非常引人注目,全部是红色花朵,企心叫不出花的名字。

她只说了再见,拿了行李,就消失在企心目光中,离别时企心甚至有一点点舍不得。手机提示音响起,屏幕上写着:车友*支付了您的路费121.2元已到账。

企心是来南京陪妈妈祭祖的,她害怕长途晕车,所以选择坐火车,只让他带着行李。看着后车座上杂七杂八的祭祀品,企心心里抱怨着,也不必这么郑重,搞这些形式上的东西,祖先也许什么也不知道。

妈妈还单独往自己的上衣口袋里塞了一支土了土气,绒面长条的首饰盒,说是怕丢了,让他务必随时带在身上,祭祖时要用。

企心很小的时候就见过里面的首饰,他很难想象大大咧咧性格的母亲会把一个银饰当做宝贝一样收藏了多年,毕竟她曾经将自己结婚纪念的纯金项链丢在老家的库房里十多年,并忘得一干二净。

祭祖的地点更是独特,竟然是在公园里。附近的江堤绿化带是小孩子们的乐园,这里生机盎然的环境和祭奠亡灵可以说完全不搭调。

附近正在拆迁,路边有大把的停车位,企心来的有点早,干脆停了车去公园里转转,太阳猛烈,这样的晴日特别适合在树荫下游玩,刚好公园里都是参天的古树,枝叶繁茂。

这公园的山顶有一处凉亭,亭中有一块很古旧的石碑,正面雕刻着燕子矶三个大字,绕到背面,碑上面的文字因为年代久远,字迹都已经模糊,只有“乾隆”两个字最清晰,能够一眼辨认出来。而亭旁边不远处还有一个木牌子告示,上面有三个绿色大字,写着劝诫碑。下面有中英文小字,密密麻麻。

企心走过去瞧看,这块告示牌颇有来头,原来这燕子矶是几百年来出了名的跳崖之地,古往今来很多人因为各种不如意,在此殒命,人民教育家陶行知先生为了感化那些失意的人,挽救生命,在此写了这一块劝诫碑来开导人们,并题字“想一想,死不得”,只不过当年的碑文已经不见,只有这个后人建的告示立在这里。

企心想想自己不得志的处境不禁苦笑。他细心经营多年的事业成果,竟然最后被合伙人诈骗了去,而感情方面也是败了又败,就连亲人也因为自己不愿意走动而几乎失去联系,父母如果不是因为祭祖,也差不多一年没有想起这个儿子了。

但是他自己还是相当的乐观,这可能源于他的天性。他自言自语道“就算宇宙毁灭了,我也不会想到寻死吧,人人有我这种心境,陶行知先生也就可以安心了。”说罢,朝告示轻揖一礼。

企心对这位只在课本上听过的教育家犹然增添了几分敬佩。

企心看了看手机时间,刚过了下午两点,他决定就在附近眺看江景,消磨时间。

突然他闻到一股从来没有闻到过的花香,这花香四散飘来,沁满了企心的嗅觉,这怪异的花香让他无法控自己的身体,像是要飘起来。

他眼前一片恍惚,仿佛进入了虚幻的梦境,梦中的光十分刺眼。

茫茫的荒原上,无数的骏马在烈阳下奔腾,一个身穿披甲金铠的英雄正带领着肖勇的骑兵们在驰骋,他们团团围住一处色彩斑斓的水池,张骞和马可波罗站在池边,他们的对话非常清晰。

“出入口没有重叠在一起!”张骞激动的喊着。

马可波罗更激动的吼着“出口在哪?”

“千里之外,长江边!”

“去他娘的,那我们成功的概率接近零了。”池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缩小,整个世界的光芒都正在被吸进池中。

企心就站在对岸,光线从眼前流逝,在池水中,他似乎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灰色的眼眸。

“月神另有安排。”张骞高喊!

这时那个魁伟的英雄正十分愤怒的策马直冲过来,身后是无数跟随他的金戈铁马,喊杀声惊天动地。

“如今怎么收场?”马可波罗在低声问着自己。

张骞拔出苍狼匕首,将刀锋轻轻滑过水面,他怒视着前方,眼睛中火起如炬。“我带他离开这里,其他人自然会土崩瓦解。”

“这么做,你会忘记我的!”

张骞眼中的火焰里有噼啪声,好像眼泪在燃烧。

“别忘了写本游记。”

伴随着光芒的消失,企心只能看到无边无际的黑暗,在这漆黑的世界里,只能听到喊杀声,马蹄声,哭喊声,好像来到了地狱深渊之中。

企心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在这广袤无垠的荒原上,直到有一束极渺小的蓝光闪耀,好像孤独的幽灵,它正在挣扎着,尽可能的散发出亮光,与暗夜抗衡着,它越来越恍惚,越来越微弱,幻境也随之渐渐散去。

可能是自己熬夜太累了,才会出现幻觉,企心这样想,他很奇怪,这幻境完全是无厘头,与自己没半毛钱关系。

当他恢复意识,睁开眼睛,公园里竟然已经是晚上,此时四周既没有游客声,也没有风声,甚至连江水声都很小了。身体一阵剧烈疼痛,他本就因为长时间开车而麻木的双腿,此时更加不听指挥。

公园里没有灯,企心想拿出手机照亮,却发现兜中只有妈妈给他的首饰盒,手机和车钥匙都不见了,自己又不会抽烟,连打火机也没有,幸好月光足够自己看清道路,企心踉踉跄跄踱回亭子处,找了个石台阶坐下。他扭头看了看亭中石碑,心里又是一阵意外,刚刚明明写着燕子矶三个字的石碑上赫然刻着“望乡崖”三个字。我撞鬼了吗?企心有点疑惑,他只知道南京很古老而神秘,可是从来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灵异。

不远的树林里传来了吵闹声,企心认为是公园的工作人员,就忍着疼痛,往吵闹处走去。公园里整齐的水泥石板路变成了坑洼的土石路,路旁多了很多发出柔弱红光的花朵。企心头一次在公园里夜行,他此时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并报警,完全没有在意环境的变化。

吵闹声来自后山,是与长江比邻的一段山路,几个人正在山崖下发生争执,那里原本有保护的栅栏,而现在却空空如也,危险异常,一个不注意就会跌入汹涌湍急的江水中。一个外籍男子站在江边,手中拿着锋利的长剑,他的穿着明显不是现代人打扮。

“拜德雷恩家的蠢货刚刚已经接受教训了,现在可以继续干活了。”

另外三人也不像是亚洲人,他们手中没有武器,其中有一个穿着破旧军服的矮个子抱着两个空木桶躲在最后面。

企心第一感觉以为是在拍电影,可是附近又没有导演和摄影机,公园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外国人?而且他能够听懂他们说的话。

“萨伦大人,这个矿脉突然枯竭了!”四个人中最高个子的人抱怨道。

“如果只能带回一半,你猜后果会怎样?”萨伦是那个持剑的人。

“但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枯竭的矿脉恢复生产,一定是刚刚这个领地被两个飘灵标记了。”高个子说道。

萨伦想了想说“那我就要找个人去伊本.皮鲁特那里当替罪羊。”他又一次抬起长剑指着他们,“就说他私吞了贡品,而我们抓到了他,怎么样?”

企心听他们说这里有什么矿脉,很好奇,就在山上观察,公园里难道还有金矿煤矿不成?

另外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回答萨伦的问题,但是都很恐惧。

“我给你们一分钟考虑……”

三个人中最矮的那个说道“也许我们可以在附近找找那个刚来的人,如果可以给我们一点时间。”

“好主意!”另外两人附和。

萨伦看着那个矮子微笑着“波拿巴,这两个是你的朋友吧?”

波拿巴点头“最好的朋友,生前。”

“那你就留下,他们两个去找,如果夕照前他们找不到,或者逃跑了,我就拿你和这两桶酒去见伊本。”

那两个人开始沿着江边找,企心站在崖上被树木挡住,他们没有注意到这边。企心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找谁。但是他可以肯定那个萨伦不是什么好东西。

波拿巴和萨伦站在那里等待,企心的心里正在激烈的斗争,他到底要不要去露个面,这两个人无论如何也不像公园的管理员,而且其中一个还并不友好。

过了一会儿,那个波拿巴说“你现在就可以带我回去复命了,我那两个朋友不会回来了。”

“他们敢逃跑?”萨伦质疑。

“小子,你一定不知道我生前的为人,我一向只看重业绩,从不交往人情,我最亲密的朋友,生前都被我坑的很惨,可以说,他们不会回来了。”波拿巴的口气变得很严肃,也不再是之前的恐惧。

萨伦很恼火“那你还敢让他们走?你已经做好准备泯灭了吗?”

“是的,我在亡者的世界里已经呆的够久了,有他们在,我反而害怕他们被连累,如今他们跑了,我就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

企心听着对话,怎么都像戏词,但是他还是很敬佩这个叫波拿巴的人物。

萨伦将剑举过头顶“我不能直接杀死你,我要先砍了你的腿和舌头,才能回去交差。”

波拿巴睁大了双眼等待着。

企心看到那剑刃上有红色的亮光,像是附有魔法。企心以为接下来就是这场戏的结束,会有剧组人员走出来。

果然有一个身影从江边跑过来,不是什么剧组工作人员,是那个高个子的人。他和萨伦隔着很远的距离,中间是一处漩涡。

“你竟然会回来?”波拿巴也很意外。

高个子不断拿起石头砸向萨伦,他要阻止萨伦攻击波拿巴。

萨伦真的被激怒了“嗷,你可能忘记了我的绰号,我是皮鲁特家的蚱蜢”他高高跃起跳过那漩涡,来到高个子身前,这跳跃高度远超人类的能力,然后一剑刺进了他的胸口。

“布金纳!”这是那个高个子的名字,波拿巴激动的高呼。

萨伦用力拔出长剑,布金纳的胸口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切痕,可是并没有血液流出来。

布金纳只能睁大眼睛,依依不舍的盯着波拿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企心直到此时,仍然认为这是一部电影的拍摄。可接下来的情节让他意识到,这不是什么玩笑。因为那个布金纳在毫无保护的情况下,被萨伦直踢了一脚,跌入了充满急流的长江之中。

企心发出了难以相信的惊呼,萨伦和波拿巴都发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