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夔顺着那姑娘的话道:“在下雨。雨从昨晚开始下,到现在还没有打住。想来龙王爷睡足了觉,要好好儿在天上玩耍一盘。”
姑娘信以为真地道:“我本来想走,雨下得太大,找不见师傅,便来这房里休息,听到一声炸雷,便躲进了箱笼。怎么刚才又响了一声炸雷?”
苏夔听了此言忖道:“想必把程铁牛敲的那一棒子当做了炸雷,现如今傻得更甚。两个傻子以后成了一对,却又如何使得?”想到这里便劝慰姑娘道:“姊姊再睡一睡。你累了,又被炸雷吓了,休息几个时辰便会好起来!”
“咳咳咳……谢谢!”姑娘笑了笑,甚是妩媚。
苏夔忍不住拾起她葱白的手指亲了亲道:“姊姊很像我的娘亲。”
姑娘有些吃惊,然后便是羞涩。她记得小时候原来有这么个弟弟,一伙人冲进家里,杀了父亲,掳走了弟弟。那正是个雨天,天空中响着炸雷。她追出来,被打翻在泥地里……其中并没有母亲的印象。没有便没有,她并不想事事都弄明白。
等姑娘睡着了,程铁牛吐槽道:“这位姊姊有点不清不白,昨日哪来的炸雷?今日也没有炸雷呀!”
苏夔替姑娘掩饰道:“呆子,昨日我父亲跟归云庄的夫人联系,放了一支响箭,想必她把响箭的声音当做炸雷了。今日呐……哼……哼……”瞧姑娘额头上肿起的大包,不禁心痛,朝程铁牛打了个手势。
程铁牛赶紧上前。
苏夔叮嘱道:“你悄悄去我爹爹房中拿一贴外用的膏药来,万不可让他发现。得快,时间久了这位姊姊的额头上会留下疤痕,岂不是你我害她?”
程铁牛喜滋滋应道:“喏,听令!”走了几步转过身来道:“叫我拿,你咋不自己去呢?苏先生的房间是可以随便进的吗?”这回倒是十二分精明。
苏夔推着程铁牛道:“快去,快去!苏先生不是很喜欢你吗?他说过,就你那一分‘本真’就抵我九分聪明。你去,苏先生就是瞧见了也不会怪你!不过,最好不要让他瞧见。我们拿了药就走,闯荡江湖,同时寻找杨兄弟!瞧见了就走不了啦!我又要回归云庄受表妹的气啦!”说着,脸色戚戚。
“三哥,哦不,四哥,三弟去,三弟去。”程铁牛道,一听到要去江湖闯荡便来了精神。
在桃花峪好是好,却无聊得紧。虽然这位四弟经常欺负他,唤自己为弟,唤他便是哥,但还是有种种好处的,不服也是不行的。他曾经不服过,招惹了百般不是千般不对,就连吃饭放屁也要被苏夔数落。如果真干了什么调皮捣蛋之事,自然要添油加醋,告到该告的地方去。程铁牛现在是真服了,口里服,心里也服,心甘情愿被苏夔差遣。服了,便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对,苏夔都有法子蒙混过关。万一蒙混不过,苏夔便自己脱了裤子,趴在桌上等着挨打,既不哭也不闹,只嘴里喊道:“我要去找我娘,我要去找我娘……”苏威便扔了板子,叹气道:“且由你去!你这个孽障,总有一天要害死你爹!”
住在归云庄的贵妇是苏无畏的第3任夫人,并不是苏夔的亲娘。关于苏夔的亲娘有几种说法,一种说法乃是西域的王妃,美艳绝伦,仰慕苏威一表人才,偷跑出宫随了苏威,后来不知所终;一种说法乃是南朝的公主,被掳掠到长安,卖入乐府为伎,艺、色双绝,12岁便跟着苏威私奔,14岁生了苏夔,难产血崩而亡……另还有多种说法……总之,苏威对苏夔的生母心怀愧疚,苏夔只要搬出生母,大小事情皆能化险为夷,屡试不爽。
自从认了这位三弟兼三哥(现在是四弟兼四哥),程铁牛觉得在桃花峪的日子过得舒坦了许多、精彩了许多。因此安心读书、修道,也长进了许多。他年老多病的孤母对此甚是满意,对苏家长公子甚是恭敬,程铁牛回村时便觉得脸上有光,大大的得意。
程铁牛拉开房门,正要出去,一柄扇子伸过来,在他天灵盖上敲了3下。他低头恭恭敬敬地道:“苏先生早上好。弟子错了,弟子知道错了,弟子真真知道错了!”
却听到“噗嗤”一声,程铁牛抬头一看,不是苏先生,是宇文公……子!
“给公子请安!”程铁牛长揖到底。
“倒是蛮机灵的。”玉儿嘉许道:“我穿一身男装自然是公子不是公主。我也不要你请安,反而送你一样宝贝!”
“什么宝贝?难不成是金银?我不能收受。是‘九天玄音’?我要了没用。还有什么宝贝?”程铁牛满脸期待地道。心道:“许是又送给我一个媳妇。”
“刚说你机灵,现下又傻了。”玉儿扬起了仄影扇。
程铁牛想避开,还在想着,扇柄已经落下来了,结结实实挨了3下。
“你瞧!”玉儿举起一支白嫩如玉的手,手里扣着一个小皮囊,正是苏威装膏药的皮囊。苏威在山中无事,便试着学医,读了好几本医书,小有成就,研制了好几味膏药,尤其是一味治疗外伤的膏药很受山民喜欢,与崔天师并称为神医。
“公子真是神算!竟然知道我正要去先生房中取药。”程铁牛钦服道。
“取药是假,偷药是真。”玉儿的扇柄又伸了出来。
程铁牛这回提防了,将脑袋缩回去,满以为能躲过,没成想“砰、砰、砰”,凿栗声不断。
苏夔已经笑翻在地:“好哥哥,原来你在偷听!我知道,你拿这药膏来只有一个要求:同我们一起去找杨兄弟!”
玉儿故意道:“自作聪明!我为何要去找杨广那厮呀?他哥哥杨勇不是好人,他也非善类!”
苏夔滔滔不绝地道:“杨兄弟是不是好人姑且不论,反正在你们这些大人眼里——你算不算大人还有待商榷哩——我们小孩儿都是坏蛋。难道去找人还非得去找好人吗?我看朝廷和官府卖力寻找的,往往都是被污蔑为坏人的好人。譬如我爹爹,实打实是好人吧,却不知道有多少官府的人在找他,尤其是郑译那厮!”苏夔咬牙切齿,“见了他我必定啐他一口!”
“夔弟,你小小年纪,便恼这人恨那人,心胸怎恁般狭隘!”玉儿温凉地道。
“你在王府大院里生活,哪里知道如今财狼当道,浊清不分!”苏夔愤然道。
“好个忧国忧民的小弟!我朝正需要你和苏先生这般嫉恶如仇的大儒!”玉儿赞道。
苏夔听了,便十二分喜欢上了宇文玉儿!天下人赞誉苏威的话他日日听时时听,听得耳朵起了老茧,却从来没有人在赞誉苏威的同时顺带提一下他这个苏威的嫡长子,宇文玉儿不仅提了,还把他放在乃父之前,还把他称做“大儒”!天下有几个大儒?唯苏威和苏夔也!这真是“识我者,唯宇文公主也!”
苏夔夸道:“宇文姊姊,你花容月貌,才华横溢,喜欢你的人多了去了,自然要嫁给英雄,为天下女子表率,哪里会喜欢杨勇那厮呀!瞧他那熊样,给姊姊提鞋都不配!”他并没有见过杨勇,但被玉儿姊姊嫌弃的人定不是个瞧着顺眼的人。“我也喜欢姊姊,可惜我呀,既不是什么英雄,也不是什么高官,只是一个酸儒,也或者是一个牛鼻子的小道……”
“小公子天纵英才,无人能及你一、二。我也听人说起过苏小神仙的轶事,你是甚得民心的!”玉儿诚恳道。
苏夔激动得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他从小没娘,爹爹虽然痛他,却管教甚严;继母虽然痛他,却总没有亲娘来的那么自然、发自肺腑。他自负聪明,周围的人却对他表面恭维的多,真心认可的少。他充满感情地道:“玉儿姊姊,你也是天下一等一的英雄!打见到你,我就觉得高兴!你侠肝义胆、磊落率真,顶天立地,卓尔不群!虽是个女子,却比天下许多男子强千倍万倍!你、我都心怀天下,今日相见乃是缘分。如若不弃,请受我三拜,撮土为香,赌咒发誓,结为姊弟。”说罢,俯身下去。
玉儿便与他对拜。
程铁牛看见他俩结拜,不甘落后,立马跪了下来。
仨人一起拜了,都觉得心满意足,忍不住笑了起来。
各报了生辰八字,又对了秦琼、杨广的生辰八字,杨广年龄最大、玉儿其次、秦琼第三、程铁牛第四,苏夔最小。
苏夔热情道:“姊姊,我们原来号称终南三虎,现今便是终南五虎,当同气连枝,互相照应。我们准备去找杨兄弟、秦兄弟,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
玉儿点了点头道:“我自然是要去的。杨兄弟是杨姊姊的弟弟,我朝外戚,现在又是我结拜的义兄,你说我当去不当去?”
“当去!当去!”苏夔、程铁牛拍手道。
“却怎么去找杨兄弟呢?原还是要着落在一个人身上!”玉儿一边说一边走近卧榻,只觑了一眼,立马认出榻上之人正是砖儿,心中不由得对白无伤又多了一分好感。
“她?”苏夔与程铁牛狐疑地指着躺在榻上的砖儿。
玉儿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正是。她是玉面神尼嫡传的弟子,而且还很有可能是她的……”那一日她明明听得清清楚楚,砖儿是玉面神尼的亲生女儿,但自己一直不敢相信,现在依然如此。
程铁牛恍然大悟道:“杨广那厮是被玉面神尼抢走的,这位姑娘肯定知道玉面神尼的去向,自然也能找到杨广。”
“所以,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医治这位姑娘,因为她关系到杨广的生死。”玉儿高高地举起装着膏药的锦囊。
苏夔跳起来抢过膏药,问了用法,把膏药放到胸口焐热了,贴到砖儿额头上。砖儿睡得正香,忍不住用手指剐了一下砖儿的脸,低头在她手背上亲了一口。没想到砖儿便醒了,笑着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道:“好香的被子,比我家师傅的还香。本来要睡几日几夜的,是你们吵醒了我。”
已是辰时一刻,正是晨读的时间。苏威一般会在这个时刻到儿子的房间查看他的功课。最近学的是老子的《道德经》,父子常常为一些理解上的差别争得脸红面赤。苏威虽然严厉,却从不逼儿子认同自己的观点。
苏夔心中着急,喊道:“快点,现在就走,翻窗子。”
玉儿笑道:“夔弟不用着急,想必你爹爹今日不会来了。”
“不会来了?难不成我爹一个人回归云庄了,把我扔这儿不管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只怕不会发生……难不成你在我爹爹茶里下了迷药?”苏夔乱转着圈子道。
“你这个泼皮,难怪那些山民又夸你又贬你,你呀,聪明过头了!我没有在你爹爹茶里下迷药!是你提醒我求你爹爹劝说长孙大夫下山,我甫一开口,你爹爹立马应承了,临走时把你们托付给了我。”玉儿迷一般笑着。
“这就是说,你现下是我们的老大?我们听你的就得了?不用听我那死脑筋爹爹的了?这真是天大的喜事,这真是天大的喜事……”苏夔手舞足蹈。
“你以为我会按照你的想法去做?我现下改变主意了,不去找杨兄弟了,先把你们送回去,一个送到归云庄,一个送到桃花峪。我一个人去找杨兄弟,有时间还去会会秦兄弟!”玉儿调侃道。
程铁牛钻到玉儿面前道:“大姊姊,你不会这样是不是?你刚才说去找杨二哥、秦三哥,那么就是说我们还是结拜的兄妹是不是?你会带领我们行走江湖是不是?”唾沫四溅。
“是不是,是不是……你这喷口水的习惯是不是永远也改不了啦?”苏夔从程铁牛胳膊底下钻过来,把程铁牛挤到后面:“是不是,神仙姊姊?”
“是,是。好弟弟,就按你们的想法去做。”玉儿捏着苏夔的鼻子。
“好姊姊,亲姊姊。”苏夔迎合着玉儿的动作,乖得像一只猫。
程铁牛将头伸过来嚷道:“好姊姊,还有我,还有我。”
“你们在吵些甚么?‘还有我,还有我’是啥子意思?”昏睡的砖儿竟然醒了过来。
玉儿赶紧上前去扶起她来。
砖儿呆呆傻傻地盯视着玉儿道:“这位公子,你恁般俊俏,难道是上帝派下来的?我之所以躲起来,就是要留下来等公子您,没想到美梦成真!”一脸媚态。
是不是认出他就是无量山中救了自己的世家公子不得而知。
“原来这小姊姊是个花痴。”苏夔心道:“正可将计就计!”扯了一下玉儿的衣袖。
玉儿转头瞪了他一眼,早已明白他的心思。
砖儿将这个细节瞧在眼里,心生嫉妒道:“公子莫要理会此等泼皮,他委实不尴不尬,人小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