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狐驿的伙房设在第三进院落当中,这里也是在飞狐驿当差谋生的几十名驿卒、驿隶住宿的地方。
后来,杨凌经向驿站的伙夫老蒋打听方知,飞狐驿共有五进院落:头一进是驿站传接驿报及豢养驿马的所在;第二进院落则专供驿长阴行功和关跃等驿站中七八位有身份的驿吏日常议事、歇宿所用,黄巡官及随行的典记、护卫也住在第二进院里;伙房所在的第三进院落与供南来北往官员在驿中留宿的第五进院落之中,隔着一进府军驻扎的第四进院落。
按照阴行功的吩咐,杨凌在两名军士的押解下返回了驿站伙房,这才发现,他这一世的养母娄氏并没有听从关跃之前的吩咐回家歇息,而是仍坐在伙房里边和老蒋拉扯着家常,边等候自己归来。
杨凌之所以一见到娄氏便认定她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而是养母,是因为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年轻了:浑身上下穿着的虽然是缀满了补丁的粗布衫裙,可仍然难以掩饰住她绰约的风姿和不过二十几岁的实际年龄,古时女人即便是婚嫁生养得早,一位仅比自己年长十岁左右的女子也不会是自己的亲妈吧。
“崽子,你这么快就回来了,他们没有为难你吧。”杨凌一走进伙房,娄氏就迎着他站了起来,三两步走到他面前,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着他问道。
杨凌穿越前虽然谈过一场恋爱,可却不习惯被一个完全陌生的年轻女子拉着自己的手打量个不停,轻轻挣脱娄氏的手,红着脸摇了摇头。
“娄大娘,小崽子回来了,你也可以早些回家安歇了。崽子,饿了吧,我这儿给你留着羊汤和饼子呢,快过来喝上一碗,暖暖身子。”老蒋瞧见两名押解杨凌来的军士并没有离开,而是一左一右站在了伙房门外,走过来一边催促娄氏趁早回家,一边招呼杨凌吃饭。
“我去问问他,倒底出了什么事?为何要如此对待崽子?”娄氏也发现了伙房门外站着的两名军士,面带不悦地迈步就朝外走去。
“大娘子,从并州来的巡官老爷今天刚进驻飞狐驿,你还是少惹麻烦,早点儿回家去吧。”老蒋跟着往外追了几步,眼见娄氏被两名军士拦住了,忙劝她道。
两名军士向老蒋问明了娄氏的身份,得知她是附近居住的百姓,今日来驿站是送缝补好的袍服给驿站里的差人后,便吆喝着她离开驿站,回家去了。
目送娄氏在两名军士的吆喝、逼迫下无奈地离去,老蒋叹了口气,转身走到灶台前,为杨凌盛了碗热气腾腾的羊汤,又拿过块粗面饼子塞到他手里,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喝着羊汤、吃着饼子,忍不住开口教训杨凌道:“崽子,你娘为了你,可是什么都豁出去了,你可得记着你娘的好,日后多多孝敬、报答她才是,听见了没?”
杨凌嘴里含着尚未咽下的半块饼子,冲老蒋点点头,又不解地脱口问道:“你说什么,她为我,都豁出去了什么?”
“你小子,都这么大了,跟我装什么糊涂!”老蒋抬手给杨凌来了一记脖溜,板起脸责问他道,“你不想想,没有你娘,每天四处野跑,替人放羊的好差使怎么会落到你的头上?”
杨凌后脖梗虽然挨了一记,却不生气,大睁着两只眼睛问老蒋道:“方才我娘要去找的,不会是驿长阴行功吧?”
老蒋抬眼望了一眼门外,又给了杨凌一记脖溜,没好气地骂道:“娃娃家胡吣些什么,快吃你的,吃饱了喝足了滚回去挺尸吧,只要熬过了这几天,阴驿长没事了,你们娘俩也就没事了。”
当晚,老蒋被赶到了别处去睡,两名军士将杨凌夹在中间,三人同睡在了紧邻驿站伙房的一间小屋的一铺炕上。
黄巡官把杨凌交由正受到稽查的阴行功看管,而阴行功并没有如杨凌预料的那样派他的义子阴全来看管自己,反而派了两名不相干的军士将他不分昼夜看得死死的,使得杨凌不免犯起了糊涂:他原以为黄巡官必是收受了阴行功给予的好处,才有意将自己交给阴行功的,如今看来,显然并非如此,黄巡官通过此举试探阴行功会不会教唆自己串供的可能性还居多些。
杨凌并没兴趣掺合到这起贪污案件当中去,他只是担心自己会受到这起案件的牵连,无法返回落鹰潭去探寻潭底是否确有一个神秘的洞穴,把他送回到穿越前,送回到妈妈身边。
闭着眼在炕上假寐了没多大一会儿,身边便响起了两名军士响亮的鼾声,杨凌轻轻翻了个身,独自想起了心事。
早在随阴全返回飞狐驿的路上,杨凌就根据种种线索推断出了自己极有可能穿越回了一千多年前的隋朝:
首先,强行借走阴全驿马的俊朗少年如果真的是中国历史上的大唐名将,《隋唐演义》中的风尘三侠中的李靖李药师的话,那么据此可以判断出自己穿越回的是隋唐这一历史时期;
关于这一点,也可从阴全等人一再提及的突厥这一民族称谓中得到佐证。杨凌虽然仅有中学历史的底子,但也能回想起突厥这个称谓是在匈奴之后,蒙古之前,中国历史上对北方游牧民族的称谓。
其次,最为重要的是,从阴全指责自己冒充国姓这一点仔细回想,除了能想到隋朝的皇帝姓杨之外,杨凌还想不起有其它朝代的皇帝是杨姓,杨姓会被当时的人们当作国姓。
关于隋朝,杨凌所知仅限于隋文帝杨坚、隋炀帝杨广这对父子皇帝,著名的大运河,古老的赵州桥,还有隋朝末年那场大动荡,除此之外,就再没有更多的记忆了。
自己要是真的穿越回到了隋朝,不就意味着从此以后,自己将过上没有手机可打、可玩,没有汽车可坐,没有电视可看,没有……有太多的没有了的生活了吗?
想到这儿,杨凌痛苦地睁开了眼睛,仰面盯着黑黢黢的屋顶,强迫自己把思绪拉回到了与自己切身相关的人和事上:
娄氏虽然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看样子应当是自己这一世的唯一一位亲人了,稍一琢磨老蒋的话,就不难猜测出她多半与飞狐驿长阴行功二人之间有男女奸情,否则自己附身的这位小崽子决无可能被阴行功视为心腹,知道那群羊背后的秘密。
这与穿越前自己的遭遇何其相像啊!
记得就是自己十六岁那年吧,妈妈被买断工龄、下了岗,为保住抚养权不被已再婚的爸爸夺走,也为能给他提供一个较好的生活环境,四处借钱开办起了一间小小的牛肉面馆……直到两年前遇到施副队长前,依靠着这间小面馆带来的收入,母子两人的生活虽不宽裕,但温饱度日还是绰绰有余的。
施副队长是辖区分局治安大队的副队长,两年前被人当作再婚的相亲对象介绍给了杨凌的妈妈。
与施副队长交往后不久,妈妈就因从侧面打听到此人不仅嗜赌成性,还到处沾花惹草,与多名女子不清不楚,断然拒绝了他的求婚,本以为母子二人的生活与此人无关了,却没想到,在杨凌从学校毕业,打算全心全意地帮衬着妈妈将小面馆的生意做大做强的当口,施副队长再次出现在了他们母子的生活当中,将一张协警的录用通知单放在了妈妈面前,并向妈妈承诺,只要杨凌干满三年协警,他就有办法帮他转正,成为正式的警察。
妈妈动摇了,在得到施副队长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从今往后戒赌戒色之后,不但竭力说服儿子到警队做了一名协警,还同意与施副队长继续交往下去。
结果,杨凌到警队上班不到一年,就打听出了施副队长其实是觊觎自家那间生意日渐红火起来的面馆的一半股份,为给他自己退休以后寻找退路,才主动帮自己找工作的,于是,杨凌便背着妈妈,向警队递交了辞职信……
同样是单亲家庭,前后两世的母亲都是为了自己委身、屈从于权势人物,并且,驿隶的身份也同协警差不多,自己穿越前后两世竟然面临着如此相像的遭遇和命运,不能不使杨凌心生感概,久久难以平静。
唯一不同的是,穿越前自己辞了职,还可以帮妈妈经营面馆或者另找工作,而穿越后看样子自己和养母娄氏一无所有,如果寻找不到能带自己穿越回家的路,被迫留在一千多年前的隋朝,自己今后又将面临怎样的命运呢?
杨凌几乎看不到身为飞狐驿隶、眼下麻烦缠身的小崽子前方的人生道路上有丝毫光亮,只得心绪烦乱地扯过被子,蒙上脑袋,强迫自己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