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将者,以大局观为重,一时之短长,非至关重要,卫青即是如此看待,毕竟万事难十全十美。
卫青吩咐卫士取来一盆清水,自己动手拿了丝绢,细细地擦净了图脸上的血迹,合拢了他圆睁的双眼和半张的嘴唇,最后才用干净的丝绢覆在他的脸上,给足了敬意。
“在生死关头,此当户替主赴死,其忠心可嘉,宁可战死,也不投降,其气概可敬。
不惧强敌,以血肉之墙筑起王的希望,我汉军将士,当如此也!”
打多了仗,早已看淡人的死活,但英雄与忠臣,向来是卫青敬佩的对象。
回到主帐之后,卫青便布置起了善后事宜,他要李晔起草安民告示。
白羊诸族,原本便是大汉兄弟,后归附匈奴,乃王室之举,与百姓无干,今皇帝圣德,泽惠河南。
万千百姓见此告示,尽可归乡放牧,自在行动,安居乐业……
这一夜,卫青又召集各路将军,就河南地防御作了部署。
议程结束时,卫青不无远虑地说道:“事已告一段落,战事暂废,诸位将军,河南地回归汉廷,匈奴前哨顿失,从此我北方东西连成一片,这皆仰赖天子运筹帷幄,早有定算,方能决胜千里之外。
我等深受皇恩,当枕戈待旦,不可疏忽,现在,我军就地驻扎,等待朝廷旨意,有敢扰民滋事者,以军法论处。”
事实上,卫青只不过是把全功推给了刘彻,执行与计划永远都是两回事。
众将都以为卫青想得周全,纷纷点头应声喏诺……
朝廷的宣慰使者到前方来了——他不是别人,正是那敦煌郡郡守韩安国。
庞大的宣慰使团带来了刘彻的圣旨,还有劳军的美酒、肥猪和大量的布帛送上。
无上的荣光,卫青他出动了军容严整的仪仗队,在草原上直接举行了盛大的接旨仪式。
韩安国和他的宣慰使团在雄壮的号角声中被迎进主帐,卫青率领李息、苏建和张次等将领此时身着被擦地崭新的盔甲,齐刷刷地跪倒在地,等候韩安国宣读刘彻的诏书。
这种氛围韩安国从来没有经历过,加之皇帝要赏赐的不是别人,乃是未来的国舅,是皇上的姐夫。
卫青他如日中天的辉煌,让韩安国对自己的使命有了一种特殊的感觉。
他朗声道:“皇帝,有诏曰:匈奴违逆天理,有乱人伦,曾暴长虐老,今以盗窃为务,造谋籍兵,数为边害,故兴师遣将,以征证厥罪。
古有言‘薄伐猃狁,至于太原’,‘出车彭彭,城彼朔方’。
方今车骑将军卫青,度西河,至巨阙,获首虏两万余级,车辎畜产,毕收为卤,已封为列侯。
遂西定河南之地,按旧塞,绝梓岭,梁北河,破符离,斩轻锐之卒,捕伏听者数以万计。
执讯获丑,驱马牛羊百有余万,全身而还,益封青三千户。
此次,有感于军心振奋,敕封卫青为长平侯,苏建为平陵侯,张次为岸头侯,李息为关内侯。”
不多时,典礼结束。
卫青要李晔将朝廷的赏赐按照军功大小,造册发放,以期全军庆祝。
并在主帐中摆了酒宴,接待韩安国一行人,但是当将领们举起酒爵感谢陛下的恩典时,却是发现李息不见了。
卫青忙唤来李晔询问,才知道接过诏书后,李息就策马回五原城了。
守边迫切,说之亦不通,卫青也就不多问了,指不定是他有事缠身。
韩安国喝了些酒,毫无睡意,便打了个吹欠道:“今夜月色尚好,将军不妨与下官到帐外一叙?”
“就依使君的。”
两人刚出帐,就有卫士跟在左右,亦步亦趋,卫青转头吩咐道:“这是在营中行走,你等不必随得太近,本将要与韩使君说话。”
皎洁亮白的月光柔柔地洒在战后的草原上,远处黝黑的丘陵背后偶尔传来马的叫声,那生硬的,似乎又带着哀鸣的节奏在静夜时刻传得很远。
这时,从帐篷里传来军士们香甜的鼾声,疲劳加上酒劲使他们在梦中回到了故乡。
几万人中有数千人因劳累而发出鼾声,一齐涌之,有如惊雷。
但常年累月在军中,众人也是笑了笑,心照不宣,不以为意。
此刻依旧,值更的哨兵鱼贯地穿梭在帐篷之间,警惕地巡视着一切。
“现今河南地已经收回,不知陛下有何打算?”
“陛下已恩准了下官的奏疏,决定在河南地设置朔方郡,并且要苏将军在河水南岸筑朔方城,估计诏令在不久之后,就会到达。”
“陛下深谋远虑,这样就彻底断了那白羊人复国的念头,妙哉!”
韩安国却显得并不是太高兴,望了望远方的山峦道:“关于设郡,朝中有不少人都无法理解,颇有微词啊!”
“都怎么说吧?”
“举个粟(例)子,汲大人就有不同的看法,他早就放言,认为河水宽阔,水急浪高,涨落无常,朔方濒临河水,水患不断,于此筑城,弊大于利,此为其一。
因河为固,山东诸郡漕运困难,通行有失,此为其二。
朔方地广人稀,筑城劳力缺乏,百姓迁移,废了农事,此为其三。
大汉若欲徙十数万众筑城,必为劳民伤财,此为其四。
还有公孙弘大人甚至认为,我朝目前最要紧的是内实府库,外固边塞。
倘若因筑城造成府库空虚,乃得不偿失之举,都以为不筑为好。”
“怎么会这样?”卫青有些难以置信,汲黯会站出来反对在朔方设郡。
这些理由看起来很有道理,实际上,不过是目光短浅罢了。
卫青一点也不认同。
“若非下官与诸将,力排众议,恐怕议事是不会通过的。”
说着韩安国的声音便激昂了:“难道要我汉军将士浴血得来的国土重新沦丧么?下官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可笑至极!”
卫青没有接韩安国的话,在没有弄清事情原委之前,他与姐姐个性一样,不会发表自己的看法。
他觉得这些在陛下面前说的话都是光明磊落的,似乎没有私心可疑,而且他一向敬重汲黯的为人,即便是他曾经数落过自己。
走走停停,天色己然不早,卫青便道:“夜深天凉,大人还是早些回帐歇息,明日在下就带大人到各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