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乐曲。
钢琴大师如若癫狂般的演奏着,他卖力地在琴键上按动,然而空气中却全无声响,寂静如许。
这画面着实滑稽,但夜昙却没有笑意。
这并不是没有声音,而是他弹奏的乐曲的频率已经超过了人耳的感知,他这支乐曲是专供神明聆听的神乐!
海德格尔1036款,钢琴大师的眼光绝无失误,这架钢琴本来就是先天种的经典之作!它不仅在人耳频率内的声波表现力优异,更是能够在声音的神之领域内大放异彩!
超声波!
只有这样的乐声能够唤起那位神明的化身,才能支使那株可怕的巨树!
他早就应该知道,在帝国境内,这伙人如果没有神树的支持,断然是不敢对白花下手的,但是这里就在帝都旁不过数百米的位置,旁边高耸的城墙都入目可见,然而他们却敢做出如此大的动静。
皇帝和神树的矛盾……已经激化到如此程度了吗?
那位皇帝对于这个帝国……究竟还有几分掌控力?
夜昙皱了皱眉头。
地面的颤动无休无止,恐怖的巨人已经将自己的身躯拉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地面上降落了一场不熄的火雨。
“哥哥……”
白花在身后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夜昙的衣襟,血迹在她的小脸上涂抹,像是颜色莫名的油彩,她不敢抓得太紧,却又害怕地贴近少年。那双大眼睛里,泪水干涸,只剩下恐惧、悔恨……还有依赖。
“对不起……我不该偷跑出来的……”白花说。
夜昙没有说话。
他只是瞥了一眼,便沉默地挡在白花身前。
十岁的白花,除了那满头银发,几乎和母亲长得一模一样。委屈的样子,开心的样子,生气的样子,一颦一笑,都让夜昙想起来那个已经不存在的女人。
那个真正狠心抛下了自己和白花撒手而去的女人,那个让自己沦落到这种境地的女人……
他依稀记得那个女人在拥抱白花的时候的眼神,那种柔情蜜意,几乎要将夜昙淹没,所以他总是低着头。
那股爱意那么滚烫,同样在意的人太过靠近便会被灼伤。
火雨纷纷而下,被夜昙周身的气焰隔开,无形的气场摊开,将他周身数米范围内隔绝成一尘不染的空地,一如雨下的一支纸伞。
“哥哥,你先跑吧。”白花忽地出声。
“他们想要的应该是我,如果我主动留下,他们不会管你的,你先跑吧,我没事的。”她幼小的脸庞上透露出一种决然。
她松开紧握着的衣角,向前方走去。
那是多么恐怖的庞然大物呵。
它几乎是要倾覆整座天空,将目光所至之处统统化身成火海,地面的震颤、倾落的火雨,末世的神话场景也不过如此吧。
她的手仍在颤抖,但是却放开了那一截衣袖,飘零的小船断开了最后的锚。
向前跨一步就是地狱。
白花噙着泪花。
那是每日不断的饭菜,不论如何;那是藏匿于影子里的爱,血浓于水。
小小的火苗重新燃烧在她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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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昙有些出神。
眼前这一幕,白花那幼稚的话语,所有的事情都像是一柄重锤。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硬,能够冷着脸对一切都抗拒,都表现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态度。
然而,他才觉得自己是真的幼稚。
幼稚得丑陋。
自己是在嫉妒白花吗?嫉妒她夺走了妈妈全部的爱,还是把对那个拐跑了妈妈的男人的恨转嫁到了她的身上?
他不敢扪心叩问自己。
白花出生没多久,妈妈就死去了。他只是妈妈的一个拖油瓶,和那个男人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怀着被抛弃的恐惧等待着,果然那个男人也不知所踪。两个幼小的孩子,又怎么能在偌大的帝国里生存呢?自己只是想着妈妈临终前的嘱托,因此才照顾着白花。
但从心底,他真的把这个女孩当做自己的妹妹吗?
他不敢给出一个回答,那头白发让他厌恶,多看一眼都会有莫名的怒火,所以他才躲开白花,一头扎进帝都的图书馆里。
自己究竟又照顾了她什么,自己陪伴过她几次?
就算这样,她却让自己逃走。
女孩小小的身影在那个巨人面前弱小得可怜,就仿佛她指尖的那绺火苗。
那本是需要呵护的婴孩,却一出生就要面对最狂暴的风。
就算如此,她也不忘温暖自己,用她仅有的那些光热。
地上花花绿绿的,那是白花带过来的糖果,洒落在土地上。夜昙忽然想起,年幼时候他曾经也给白花带过糖果,小小的眼神中写满了渴望,却仍然要和他共享那小的可怜的甜蜜。
“过来。”他拽住了白花的手。
“哥哥你快跑,我帮你挡住这个坏家伙!”
白花拼命地向前,但是却被夜昙牢牢地抓住。
“听哥哥的话。”他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话语对她说道,“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你先我一步死去。”
他弯下腰,拾起来一颗糖果。
“前些日子,你见过了那个男人对吧。”他轻轻地说着,“他是你的父亲,却不是我的父亲。他赋予了你或许是这个帝国中最优秀的血脉,因此你从出生就是先天种,你有最纯净的神火和最强壮的种子。”
“我说的这些话你或许听不懂,但是没关系,你每一个字都要牢牢地记住。”
面前,火焰古树已经踏到面前,它盘根结错的根须高高抬起,岩浆在树干上流淌,恐怖的热即将迎头而下。
“我们拥有同一个母亲,她更爱你一些,在她死去的时候,把她最宝贵的东西留给了你。”
夜昙把白花揽入怀中,幼小的女孩满脸茫然,她全然不知道哥哥在说什么,但是她的心头一丝悸动,仿佛有什么在她的心脏里跃动着。
他的手掌轻轻地探入她的脖颈,黑色的幽光从白花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绽放出来,那些光华柔顺如水,像是爱抚一般,缠绕在夜昙的手臂上,而他继续,整个手掌彻底扎进了白花的胸膛。
那是……一柄剑。
少年的手掌白皙,剑柄漆黑。他的动作轻柔缓慢,黑色的剑刃从女孩的胸前拔出——
一柄黑色的大剑。
黑剑修长,比少年还有高出许多,黑色的剑刃锋锐,这柄剑刚刚出鞘,那股庞大的灵就已然席卷了整做战场。
甚至连那些火焰都染上了一丝黑色。
“看吧,妹妹。”他目光迷离,分不清是泪水还是什么让他模糊了视线,“这就是我们的妈妈。”
“她把她自己给了你。”
少年一口咬碎嘴里的糖果。
满嘴甜蜜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