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邺双眼凝着她,眼前的人不过与他一步之遥,且正以一种期许的眼神看着自己。
似是看出他的不愿,她垂眸,挂着泪珠的睫毛扑闪,看起来像是被人遗弃,可怜极了。
荀邺拧眉,“姑娘莫不是认错了人?”
柳梓月强忍着眼泪不让其掉下来,从前的他从不会这样问,她委屈极了,也顾不上礼数,直接扑进那个雄浑宽厚的怀抱中。
荀邺微征,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举动。
怀里的人娇小瘦弱,就这么倚在他怀里,抽抽噎噎的,叫人心生怜意。
立在一旁恒九顿时低下头,目不斜视。
心里却是弯弯绕绕了半天,且不说这姑娘大胆,竟直接抱住了主子,平日里公子虽是待人和善,却从不会轻易让人挨着,如今这场面倒真叫人摸不透。
跟着柳梓月上山的小厮也全都避开眼,唯有几个不长眼的倒是盯着看,从前只知道这二姑娘不合规矩,却不曾想竟做出如此出格的事,若是被其他人瞧见,定不知会如何宣扬此事。
而奉夫人之命前来的丫鬟春锦也怔住了,她本欲上前去拉,只是走到一半顿住了,二姑娘那副样子着实叫人不忍。
她一直跟在夫人身边,不曾了解二姑娘的行径,眼下看起来像是与这人相识,而且关系密切,若是盘算这事,恐怕是姑娘看上的人。
春锦寻思着如何将此事告知夫人,毕竟关乎二姑娘的大事。
再一抬眼,却见二姑娘的身子一软,竟直接倒在了那人的怀里。
春锦立马上前将人扶住,若是二姑娘出了什么事,他们这群人也难逃责罚,虽说夫人老爷总是训斥姑娘,可却是疼的紧,整日念叨着。
可这会儿她也不知如何是好,她一人拖不动姑娘,又不能让那些下人去碰姑娘,只得慢慢将人移到亭中坐下,喊道:“二姑娘醒醒。”
到底是倒在了自己怀里,荀邺走上前,拱了拱手,“在下懂些医理,若是不介意,倒是可以帮姑娘看看。”
春锦趁机打量眼前的公子,瞧着的确是副好模样,与姑娘看着属实相配。
只是方才姑娘倒在了人家怀里,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传出去还是姑娘吃亏些,如今再替她诊脉,恐怕……
荀邺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往后退了一步。
春锦又叫了几声姑娘,怀中的人却仍是不醒,整张脸惨白无色,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看起来颇为憔悴。
虽是如此,却依旧楚楚动人,带着娇柔的美。
她心一横,说道:“劳烦公子替我家小姐看看。”
荀邺上前一步,替柳梓月把了脉。
他伸手拨动她的脑袋,让她朝着右侧躺去,将颈间的巾帕扯去,露出纤细的脖颈。
只是左侧有道明显的刀痕,他蹙眉道:“这伤口没有及时处理,倒是引发了旁的病症。”
春锦看的也抽吸一口气,姑娘的脖颈纤白细长,如今上面竟留了条长长的疤,“可能医好?”
荀邺没答,从身后的篮子里拿了些草药捣碎,而后替她敷上。
不过半响,柳梓月慢慢转醒,似水的眸子望着他,勾人的很。
柳梓月唇角含笑,蕴着星辰的眸子忽闪,“你回来了!”
这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没人知道她说什么,只当是神志不清。
荀邺直起身,退开了好几步,“姑娘既然已经醒了,那在下就先走了。”
闻言,柳梓月立即醒神,她看了眼四周,这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处。
她抬眼去看荀邺,方才梦中他就在榻旁陪着自己,替她治伤,不过只是一瞬,他便消失了,她猛地睁眼,瞧见他离自己极近,才出声说了那样一句话。
柳梓月身子疲软,她让春锦将她扶起来,朝前喊了一声,“公子留步。”
荀邺停住脚,“姑娘可还有事?”
说着,她站起身走去,“多谢公子相救,不知该如何报答公子?”
荀邺盯着她,瞧她不再像先前那样看着自己,说道:“姑娘言重了,在下不过举手之劳,不过下回,姑娘可不要再认错了人。”
柳梓月压下心中的情绪,追问道:“公子可是一直留在柳州城?”
荀邺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回答便转身走了。
柳梓月站在原地,盯着荀邺离去的背影看了许久,身边的丫鬟终是忍不住提醒,“姑娘,那位公子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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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九跟在自家主子身后埋头不语,他悄悄望去,主子面上并无过多的情绪显露,似是方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两人一同停在药铺前,荀邺侧头,吩咐道:“恒九,替我去查查方才那姑娘是哪家府上的?”
恒九屈膝,“是,属下这就去查。
荀邺直走进铺中,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方才柔软的触感犹在。
那姑娘瞧他的眼神实在太过炙热,像是相识许久的人,可他想了半天,实在不记得自己曾在哪见过。
恒九瞧着主子渐行渐远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他跟了主子这么久却从没见过主子有在乎的东西,当年主子救了他一条命,他便从此追随,本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却不曾想是个无亲之人。
他为人良善,平日里常替人医治却分文不取,且任他来去自由,说若是哪天不愿跟着自己了便可离开。
平日里也有姑娘家看上公子,从他这里旁敲侧击,公子听闻从来都一笑置之,也不曾多问。
这回的姑娘如此大胆,倒叫公子看入了眼,竟然派他前去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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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梓月头脑昏沉,走到半山腰的时正遇见了柳衡。
柳衡从许氏那里得知女儿的消息便连忙上山来接应,结果刚见到人,竟也晕了过去。
两个女儿都晕在自己面前,再想到方才许茹脸上的伤,柳衡眼里顿时浮现出阴狠。
他做到如今的地位,手里倒是有些人脉。
只是方才小厮将山上的情形描述下来,说是晕在自己怀中的女儿已经处理了山贼,那景象他想象不出,不过瞧着自家女儿往常的性子,倒也不是做不出来。
柳衡将心思掩下,很快将人带回了府内。
许茹一早回到了府中,大夫看过后喝了些汤药便觉着好些了,此时心里正挂念着女儿,这会儿听闻人回来了便紧忙迎了上去。
大夫是从镇上特意寻来的,头发花白,佝偻着背,见到柳梓月第一眼便开始摇头,“这姑娘怎这副模样。”
榻上的人青丝凌乱,脸色苍白,干裂的唇衬得愈发红润,且左侧的脖颈间横着一条细长的刀痕,着实让人心疼。
大夫上前把脉,叹息道:“姑娘淋了雨,染上了风寒,老夫开些方子便好。”
许茹在一旁担心,指着柳梓月颈间的伤痕问道:“大夫,这里不打紧吗?”
大夫摸了摸长须,“这处伤痕已经被处理过了,过些日子自会愈合。”
许茹奇怪,这大夫都不曾看过,如何处理的?
等送走了大夫,许茹便将春锦留了下来,“月儿上山可还遇见了什么人?”
春锦看了眼四周,踌躇道:“奴婢以为此事事关姑娘清誉。”
许茹拧眉,将一众人遣散了出去。
春锦立在一旁将山上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许茹听得阵阵心惊,她望向此时熟睡的女儿,心里暗叹,真是叫人不省心,“今日随月儿上山的下人你去寻来,赏些银子叫他们嘴管严些,若是这等事传出去可是要毁了名声。
柳梓月适时醒了过来,朦胧间喊了声,“娘。”
原本说话的两人立马围上去,许茹关切地问:“月儿,可还有哪里不适?”
柳梓月摇头,扯着苍白的唇微笑,“已经好多了,娘可好些了?”
许茹一把抱住她,“叫你这孩子别去,若是你出点事娘可怎么办,先前还说听娘的,结果一会儿功夫便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柳梓月从衣袖间拿出香囊递过去,“娘不必担心,我现在不是好好的,而且东西我也找回来了。”
许茹接下香囊放在腰间,“这东西若是没了娘再去求就是了,下回若是再不听娘的,你就不许出门了。”
柳梓月只得哄道:“好好好,我以后绝不莽撞行事。”
柳衡听闻她醒后便急匆匆的赶来,只是刚一进屋眼底的担忧就被掩去,冷下脸说:“可好些了?”
柳梓月抬眼看去,眉眼舒展,笑眯眯地说:“好些了,爹爹先坐下说。”
柳衡硬着脑袋,哼气道:“我瞧你倒是忘得快,我不是下令不让你出府吗?”
柳梓月暗道不好,依旧摆着笑容,撒娇道:“爹爹要真让月儿一直待在府上,那还不如罚抄一百遍诗词。”
柳衡看了她一眼,“想得倒是美,你这几日给我好生待着,若是再惹出事端,爹可不帮你收拾烂摊子。”
柳梓月眨眨眼,喊了声娘。
许茹走过去,挽着柳衡手臂拍了拍,安抚道:“眼下月儿刚好,就先不提这些了。”
柳衡到底是听夫人的,瞧她这么一说便也不再说什么,只叫她好生休息。
过了一会儿,红菱端着药汤走进来,恭敬道:“夫人,汤药熬好了。”
柳梓月闻声立马闭上眼,许茹见她这样只摇摇头,吩咐道:“让小姐喝了,我去看看大小姐。”
红菱屈膝,“是,夫人。”
送走了许茹,红菱走到床榻边,“姑娘,该喝药了。”
柳梓月睁开一只眼偷瞄,红菱正举着碗站在旁边,大有她不醒便一直等下去的架势,柳梓月猛地坐起来,讨好道:“好红菱,你替我倒了吧。”
红菱却不妥协,“姑娘可不能拿自己身子开玩笑,若是病下去,老爷夫人定是要心疼的,而且若是姑娘不喝,夫人定是要罚奴婢的。”
柳梓月冲她勾了勾手,红菱疑惑却只得顺着低下头,“姑娘可是有事要与奴婢说?”
“我就喝一口,你也算是完成了娘交代的,不会罚你的。”
红菱扯着嘴无奈道:“姑娘……”
柳梓月受不了她再唠叨,索性一碗端起来往嘴里灌,只是刚喝了一口,她便往外吐了出去,红菱吓得上前接过碗,替她擦去水渍,“姑娘上回喝药怎就好好的?难不成是这汤药有什么不妥?”
柳梓月闭上眼,她记起上一世大婚之后,宋邵云命人递了碗汤药给她,她本不怕苦,只是那一碗喝下去她却觉得苦到心底,她原以为是避子汤,谁曾想那汤药毒的很,不光让她容貌尽毁更是断送了她做母亲的可能,从那以后,她瞧见黑乎乎的药汤便习惯性作呕,她忘不掉那样的画面……
榻上的人看起来虚弱极了,比没喝药前还要严重,红菱见此也不再逼着她喝,拿了软垫放在她身后,好让她舒服些。
柳梓月仰靠着渐渐睡了过去,只是这一觉竟是睡到了第三日清晨,一睁眼便是满屋子的人围着。
柳梓桐见她醒来,走过去坐在床沿边说道:“妹妹可算是醒了。”
柳梓月觉得全身的力气像是抽干了,她抬眼,瞧见柳梓桐腰间悬挂着一块明晃晃的玉佩,刺眼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