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国荣
科场关节作弊,始自两宋,盛于明清。这是科举时代隐蔽性最强的一种舞弊手段,是在科场采取弥封和誊录两项防范措施后出现的作弊新招,其花样繁多,危害极大。
所谓关节,就是指考官与考生通过卷面上特定的字眼来进行作弊的暗号。北宋真
宗景德年间,朝廷制定了两项在古代科举史上具有重要意义的考场规则:一是糊名,二是誊录。糊名,是将试卷上考生的姓名、籍贯等项都用纸糊盖起来,使批阅试卷的考官不知道手头的卷子是何人所作;誊录,则是在考生交卷后,另由考场专雇的誊录人员将考卷全部重抄一遍,然后再交考官评阅,这样,就连考生的笔迹,考官也无法认出了。可是,就在有了弥封糊名和誊录易书这两项防弊措施之后,又有了新的作弊“对策?,即订关节递条子。具体讲,就是考生与考官串通作弊,考前约好,在试卷内诗文某处用什么字作为记号,为确保录取时准确无误,每个关节条子都订三、四处的字眼。对订好的关节,写在条子上。考官入场后,留心于他要关照的人,凭手头字条上的关节暗号录取,一找一个准儿,决不会遗漏。那些送了银子通了关节的考生,哪怕是答卷驴唇不对马嘴,也能取中,这便是关节的妙用。这里我们看到,官府为防止考官知晓考生姓名或认识考生笔迹从而徇私舞弊而推出了用心良苦的弥封和誊录制度,可是作弊者紧接着就又想出了暗订关节的绝招,这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下面就让我们看看花样百出的关节作弊―――
(一)北宋的“丕休哉”
据载,北宋真宗时,朝廷刚刚制定了弥封、誊录等一套防范措施,就有关节之弊在科场上产生了。当时,有个叫杨亿的翰林学士,声名很高,在省试开考前夕,他特地招待来京应试的同乡举子。应邀前来聚会的考生个个兴奋不已,席间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有的称颂杨学士诗名著天下,此次必作“文衡”(主考官),有的则直接请求杨亿给予“指导”。听到这些,杨亿勃然变色,口中边说“丕休哉”,边甩袖而去。“丕休哉”三个字出自《尚书》,是一句骂人的话。在场的同乡举子们,死脑筋的以为碰了钉子,聪明点的则听出话中有话。果然,数日后杨亿出任知贡举,几位卷子中用了“丕休哉”的,都被录取了。
(二)南宋秦桧的关节把戏
南宋奸相秦桧,有个叫秦暄的族内子弟将要应试。临考前,秦桧派人把中书舍人程子山召入相府,只让仆人用美酒好饭侍候,秦桧本人并不出面接待。程子山独自一人呆得无卿,便翻看桌子上标有“进士秦暄呈”的札文浏览再三,几乎背诵下来。几天后,程子山接到入闱典试的任命,并得知秦暄参加考试。这时,程子山立刻想到日前秦桧刻意安排的用意,遂以秦暄的札文作为考试内容。那秦暄自然高中榜首。应该说,秦桧在这里就是在做巧通关节的把戏。
(三)明时的土语“囡”
明代,暗通关节之弊日渐盛行。史载:“明季即有以关节进者。每科五六月间,房考就聘之期,则先为道地,或晋谒,或为之行金以贿诸上台,使得棘闱之聘后,分房验取如操券而得也,每榜发,不下数十人。”看来,棘闱之内,场场有关节之弊,而且干此勾当者不在少数。
明神宗万历年间有一起典型的关节作弊案。那是万历十六年(1588年)戊子科乡试,宰相黄洪宪充任北闱考官。这位主考大人在入场前接收了大把的条子,录取时单看“字眼关节”是否相符,“势高者无子则录其婿,利重者非子则及其孙”。当时,有位叫李鸿的浙江士子,场前重金买通黄洪宪,暗中订下关节,在两场卷文中都使用了与上下文毫无关系的吴地土语“囡”字,结果取为第十一名举人。在黄洪宪手下以关节取中的卷子,“文理讹谬,章章若是”。由此引起众怒,“榜出而人人切齿,无不欲唾洪宪之面而笞其背也。”刑部主事饶伸上疏弹劾,说:“今邪臣所为罔上行私者,莫如科场之弊。”他直言指陈:“未有大通关节肆无忌惮如黄洪宪之为者。”
(四)清代的“统筹全局”、“水烟袋”及其它
1、隐姓埋名在卷中
把关节用到皇帝主持的朝考上,可以说这一作弊行径在科举的塔尖上也在所难免。而用隐姓埋名的办法来作暗号,其手法就更绝了。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已丑科殿试之后进行朝考,读卷大臣将准备录取的卷子进呈皇帝。乾隆帝打开弥封,一边看士子姓名,一边看卷文,结果发现了问题:第一名严本,卷子中有“人心本浑然也,而要必严办于动静之殊”两句,严本的姓名显然藏于文中。第二名王世维,卷中有“维皇降衷”之句。第三名鲍之钟,文中用“包含上下”之句,包是鲍字的一半,又同音。第五名程沅,试卷内说“成之者性也”,成与程音相同。看到这些,乾隆帝感到:“其字迹可疑,且不止一卷,岂得尽谓偶然适合?似此隐藏字样,非关节而何?若谓此非关节,亦不解复有何等字样为关节者。”乾隆帝认为,“如此拟取,不足以昭公道而服人心。”他谕令军机大臣会同原来派出的阅卷官,将所有朝考卷文重新评阅,被乾隆帝点名的那四份卷子这回排在了末尾,几位读卷大臣则“交部议处”。
2、翁同有心栽花花不开
清代科场多关节,就连皇帝的老师都在做手脚。那是光绪十八年(1892年)壬辰科会试,状元出身的光绪帝老师翁同出任正总裁。参加此次会试的有后来成为中国近代史上著名实业家、教育家的张謇。张謇其人,自幼聪颖好学,刚16岁就考上了秀才,可是在光绪十五年(1889年)参加礼闱大试时,却榜上无名。这次会试前,张謇与好友刘可毅一起去拜访江苏老乡翁同。作为考官的翁同一直很赏识张謇的才气,也很为他上次礼闱落榜而遗憾。见面之后,先是一阵寒暄,接着翁同便反复叮嘱说:“今日时势,宜统筹全局。”正直的张謇只以为翁同是在议论时局,没有想到这是一种暗示,而旁边的刘可毅却默记在心上了。第一场考试,刘可毅就将“统筹全局”四字嵌入八股文稿的破题之中,翁同看到这份卷子时,以为必是张謇的,没有细阅全卷,就在上面批道:“为国家得人庆。”定为这场的第一名。等到拆封才发现该卷不是张謇的,而是刘可毅的。翁同对刘可毅不甚了解,所以十分沮丧。经过打听才知道刘可毅也是江南名士,心里才稍安些,自我安慰道:“差强人意”。第二场考试,翁同发现一份卷子中有“策马三韩,雪花如掌”之语,因为张謇曾随清军去过高丽,翁同遂认定此卷必是张謇的,取为第一。待拆开封号一看,还是刘可毅。张謇会试又没通过。在考官翁同这里,真可以说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
3、误事的“水烟袋”
在科场关节作弊中,也有不少弄巧成拙张冠李戴的事。这里试举两例:其一,清代翰詹大考,试卷不用誉抄,于是以关节作弊者,其手法也就可简单些。道光时,某届翰林院、詹事府词臣会考,主事者是朝中重臣许乃溥,一位熟识的老翰林求他阅卷时多加照应,尽量取在三等之上。许乃溥当面答应,让这位老翰林在写完卷子后微洒几滴墨水,作为暗号。当时曾国藩正任职翰林检讨,他答完卷子,在插戴笔套时,墨水被挤出几滴,不慎沾在卷子上。许乃溥阅卷时,遂把曾国藩的卷子误认为是老翰林的,取在二等。最后,经道光帝御览,曾国藩列为二等第一名,升擢为侍讲学士。那位虽点墨水未被推荐的老翰林,则因名列末等降级使用。
其二,据晚清文人钟毓龙回忆,湖南士子李幼梅曾向他讲了这样一桩十分懊丧的事:某年,李幼梅考试举人,开考前他特请一位“至好”代订关节,当时社会以吸食水烟为时尚,所订关节便为“水烟袋”三字,那位好友“令其于诗中必用之。”不料,这事让李幼梅的岳母知道了,岳母共有三婿,她想让三位女婿一同中第,也好光耀门庭,便把李幼梅的关节偷偷告诉了另外两位也在准备应试的女婿。李幼梅入场后,即把“水烟袋”三字写入诗文的开头:“烟水苍茫里,人才夹袋中。”闱中主考受托录取有“水烟袋”字样的卷子,可是接连发现三本卷子都有这一关节,主考犹豫了一下,决定取其中的两个,没想到被遗落下的恰是李幼梅。
4、鲁迅祖父的条子
鲁迅的祖父周福清,是同治十年(1871年)辛末科三甲第15名进士。光绪十九年(1893年)三月,身为内阁中书的周福清,因母亲去世,丁忧回乡。这年八月浙江乡试,主考官通政使司参议殷如璋,恰是与周福清一同登科的进士。当周福清得知浙省主考是殷如璋后,便想“为子求通关节”,同时为几位亲友子弟请托,以图在亲友那里得到“酬谢之资”。七月二十七日,主考殷如璋乘船自京抵达苏州。早已在此等候的周福清,为避人耳目,派家仆陶阿顺登船送上密信一封,信内请殷如璋关照其子周用吉等6位考生,暗订关节均用“宸忠”“茂育”四字,另在一张纸上写着“洋银一万元”,是许诺事成酬谢的价钱。由于家仆陶阿顺的莽撞,周福清递送关节之事在考官船上当众败露。殷如璋立刻翻脸不认人,把陶阿顺连人带信送到苏州府审讯,信内提到的几位举子“一并扣考”,不得参加考试。至于周福清,先是逃到上海躲避,后来听说朝廷已下令将他革职,正四处查拿,便回到浙江会稽投案自首,被押赴杭州审讯,最终坐了八年的大牢,周家也从此衰败下去。
为纪念那些因作弊而完成不了学业的兄弟姐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