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在赵国土地,王城宽阔的长街上已经宵禁,街上只有几对巡逻的甲士,还有哨楼里放哨的士兵。
驿馆内,白起穿着衣甲躺在床上,宜阳之战后,他只要在外办事,夜里都不脱去甲胄。但今天,不同以往,即使他穿着让自己心安的衣甲,也久久不能睡去。
从赵国王宫大殿见过赵王后,他们已经在驿馆呆了三天了,时间不长,但在这立王期间,却是时间紧迫。
这几天的种种回映在脑海中,赵雍父子的假面,芈八子的笑容,嬴稷的风轻云淡。他不知道自己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他觉得很不自在,又迷茫。
“咚,咚,咚。”屋外传来敲门声。
“谁?”白起迅速坐起身,手摸上放在床边的剑,偏头看着房门。
“是我,小白。”嬴稷在屋外站着说到。
开门将嬴稷让了进来,他还是披着自己那件老旧的狐裘,里面只是一件单衣。
“哇,你屋里怎么这么冷啊,你没有点炭炉的吗?”嬴稷将外面的狐裘刚脱下,又马上批了上去,屋里的温度并不比外面的高。
白起一屁股坐在床边,看着嬴稷,“这么晚了,有事吗?”
“我睡不着,跟你聊聊啊。”嬴稷点燃一根蜡烛,将放在角落的炭炉找出,放在屋内中央在那里点着。
“我也睡不着。”白起盯着摇曳的烛光,就像他的心情一样,焦躁的四处摇摆。
他看的心烦,起身将烛光一口气吹灭,屋子顿时暗了下来,只有炭炉露出的亮光,像是在野外快被扑灭的篝火。
对于白起的行为,嬴稷也没有说什么,他拉过一条凳子在炭炉旁取着暖。
“坐过来呀,心里再难受也不能这样拿自己出气啊。”嬴稷扭头看着近乎坐在黑暗里的白起。
两人就这么坐在炭炉边,许久都没有一句话,黑暗的屋子里只有木炭燃烧着暗红的光,安静的气氛中,只有偶尔木炭燃烧蹦出的细微火苗声。
“舅舅,他……”嬴稷看着暗红木炭,有些欲言又止。
“他是怎样的人吗?”白起犹豫了下,接过嬴稷的话。
“不是这个。”嬴稷摇摇头,“我是想说,舅舅他,他有把握吗?”
嬴稷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有把握吗,舅舅他远在咸阳,而自己三人却是在赵国。他相信,若是他们要走,赵王一定会“留住”他们。
白起点点头,“大哥他对所有事都很有把握,打宜阳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知道最后会成功还是失败。”
以前嬴稷问起魏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白起总是扯东扯西,这次嬴稷问了别的,白起却不自觉的说起了魏冉。
之前不想说,是因为他虽然有了解魏冉,但他并不清楚大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像神祇矗立在人间,众生能做的只有仰望。
嬴稷静静地听着白起说的,没有打断他。他了解白起,所以才会更好奇自己的舅舅,怎样的人才会让白起这个少年奉若神明。
白起抿抿嘴唇,接着说道:“连你哥哥秦武王那样一个人都要放弃了,但大哥他就像已经看到了结局,只要按他说的走下去,我认为就能到达彼岸。”
“彼岸……”嬴稷轻轻的呢喃细语,看着白起希冀的目光,究竟是怎样的彼岸呢。
“你知道息壤之盟吗?”白起嘴角上扬,之前的颓气像是一扫而空,换上了得意的笑容。
嬴稷摇摇头,他那时人一直在燕国做质子,知道宜阳之战大胜秦军,却不知道其他的细节。
“大哥在得到魏王的不援助韩国承诺后,并没有立马进攻。”
“为什么?兵贵神速,舅舅应该赶快发兵才是呀。”嬴稷好奇的追问着。
嬴稷虽然也读过兵法,但在行军打仗这方面比白起的悟性还是要差上一些,当初白起也不明白,更何况是嬴稷。
“嘿嘿,你要记住,人心最是反复无常。”白起拿魏冉曾经说过的话,在嬴稷面前卖弄。
“那后来呢?息壤之盟是什么?”嬴稷轻轻推了一下白起,让这家伙从自我得意中醒过来。
“这息壤之盟就是,大哥在魏国停留长久后,你哥哥赢荡着急了,约大哥在息壤见面。大哥说若是他日大王不支持攻打宜阳怎么办,你哥哥就与我大哥定下了君子盟约,绝对不放弃攻打宜阳。”
“你猜后来如何,”看着嬴稷着急的样子,白起也没有接着卖关子,接着说道:“后来宜阳久攻不下,朝堂上果然以樗里疾为首的大臣反对,就连原来支持的左丞相甘茂也沉默,秦武王就有了放弃攻打宜阳的想法。”
“后来大哥压下一道撤军令,书信秦武王,难道你忘了息壤之盟,攻略天下之志吗,对得起死在这场战争中五万秦国将士吗?终于,上下齐心,在大哥的指挥下一举攻下宜阳,打开函谷关要道。”
嬴稷听的入迷,他能想象那万军齐心,在魏冉的统领下战意高昂的样子。
“哎呀!”白起猛的一拍自己大腿,然后力度大的自己腿都有些麻。
旁边正出神的嬴稷,被白起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大跳,“你没事吧,见鬼了?”
白起使劲搓揉着自己的脸颊,然后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怎么就没想起来。”语气充满了懊恼和不甘。
“你没想起来什么?你不会脑子坏掉了吧。”看着抓耳挠腮,气的转圈的白起,嬴稷有些惊疑,白起的状态着实有些癫狂。
“啊。”白起仰头长叹,自己那么崇拜大哥,怎么连他教给自己的第一点就给忘记了。
“最反复无常是人心啊,人心啊,反复无常!”白起欲哭无泪,他不正是被这反复无常的人心给狠狠的坑了一下么。
“好像是吧。”嬴稷还被魏冉的料事如神和白起有些神经质的表现给惊着的状态,听到白起这么说,他也有种同感。
良久,白起颓然的坐了下来,脑海里还回荡着魏冉的这句“人心最是反复无常。”
他手支着头,嘴里喃喃道:“要是大哥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