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大学的时候,杜怀诚对自己的命运也曾抱怨过,他抱怨老天的不公平,抱怨老天让他失去了玉秀,让他失去了舒雅。但有时候他也心存感激,感激自己毕竟还能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学习,还能在这高等学府深造。他心里不停地矛盾着,同时自己又不断地在内心寻找着平衡,不过他到底还是没有把这些问题放在心中反复纠缠。
在那些痛苦的岁月里杜怀诚心中也充满了放眼天下的激情,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满足于那种把混日子当作学习,把自己当作终极的生活,也不能设想把视野局限于以自我为中心以私利为半径的那个小小圆圈之中。
在他内心深处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声音时刻提醒着他,他,杜怀诚,注定是要为更多的人,而不只是为了自己活着的,这是自己的宿命,他别无选择。他在内心把那些将物质的享受和占有当作人生最高目标的人称为“人类垃圾”,在精神上与他们划出了明确的界线,并因此在心底里感到了自己灵魂上的优越。为此他整天泡在学校的图书馆学习,疯狂地阅读大量的书籍,他对知识的渴求简直到了如饥似渴的地步。
在大学二年级的那一年,一九九三年,那时杨辉还不曾和杜怀诚处上对象呢,就在一个秋天的夜晚,杜怀诚清楚地记得是九月二十三日,他从图书馆回到宿舍,学校男生宿舍楼下的电视房正在播放着二零零零年奥运会申办投票实况,院子里人声鼎沸,杜怀诚被那种情绪感染了,也搬了小凳子站在人群后面看。投票结果一宣布,悉尼胜出,北京落选,大家都激动得要发疯,宿舍外有人在呐喊,在摔啤酒瓶,大家一窝蜂就涌下去了。有人在黑暗中站在凳子上开始了演讲,也有人把扫帚点燃了举起来当作了火把。这时,不知道是谁在六楼楼顶吹起了小号,是《国歌》,无数的同学跟着小号唱了起来:“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火光照着人们的脸,人人的脸上都闪着泪花,接着同学们手挽着手,不分男女十几个人一排,自发地组成了游行队伍。走在队伍中,杜怀诚心中充满了神圣的感情,哪怕要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他忽然想起了岳飞,想起了文天祥,想起了谭嗣同,那一瞬间杜怀诚入骨入髓地理解了他们。
挽着杜怀诚右手的一个女同学痛哭失声,他借着火把的微光望过去,原来就是班上的路珂珂,中文系的系花儿。前面有人喊起了“团结起来,振兴中华”的口号,这口号马上就变成了那一夜的主题,响彻校园上空。过后才知道那一晚省城几乎所有的大学都举行了校园游行。“九?二三之夜”使他好几天都处于亢奋的状态,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受到了圣洁的洗礼,也更大地激发了他的责任意识。他更加坚定了信念,这种信念像日出东方一样不可置疑,天造地设。
那次游行后,有一次杜怀诚在操场边散步碰到了路珂珂,他点点头与她擦身而过。走过去了就听她在后面叫:“杜怀诚。”
杜怀诚乖乖地站住了,转过身去。路珂珂站着不动,也不做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笑着。
杜怀诚怔了一会说:“怎么了,路珂珂?”
路珂珂说:“谁规定了有事情才能叫你?”
杜怀诚站在那里很不自在说:“那,那……”
话没说完,就见路珂珂头轻轻点了点,似乎是叫他过去。他怕自己领会错了,仍站着不动。
路珂珂手抬起来,食指轻轻勾了两下,杜怀诚终于明白了,他就像接到了命令,赶紧抬步走了过去。
路珂珂说:“前天马云老师的文学概论课我没上,想抄一下你的笔记,什么时间拿给我?”
杜怀诚赶紧说:“晚上吧,晚上,图书馆二楼第一阅览室见。”
路珂珂望着杜怀诚只是抿嘴儿笑着不说话,杜怀诚赶紧跑开了。
到了晚上,杜怀诚吃过晚饭,照例去图书馆学习,可是今晚他却学不下去,心里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充盈着,又像是有几只猫爪子在那里挠啊挠的,让他焦躁不安。还不到考试的时间,晚上来图书馆学习的人并不多,杜怀诚从书包里把笔记本拿出来放到课桌上。七点钟还不到,路珂珂来了,她换了一身休闲装,宽宽松松的穿着打扮,虽然不像白天那样看上去线条优美,但随意之中透着自信。她来到杜怀诚对面坐下,杜怀诚把笔记本递过去,路珂珂接了,也不说什么,只是望着杜怀诚笑着。
杜怀诚心中发慌说:“还要什么,路珂珂?”
路珂珂仍然望了杜怀诚,说:“不要什么。”
杜怀诚躲着她的眼光,盯着她的书包。路珂珂轻轻一笑说:“杜怀诚。”
杜怀诚猛地抬头说:“什么事,路珂珂?”
杜怀诚抿嘴一笑说:“没什么事。”
杜怀诚坐着不动,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抬手用衣袖擦了一下。
路珂珂哧地一笑,手很优雅地一扬,从包里拿出一片纸巾递给他,说:“没什么事,你学习吧。”
就这样两个人面对面学习了一晚,直到图书馆要关门了两人才离开。
过两天马老师又来上课时,当着同学的面路珂珂把笔记本还给了杜怀诚,旁边的男同学都感到惊奇,直对着杜怀诚挤眉弄眼。杜怀诚看看笔记本的封皮已经包好,里面破损的地方也都用透明胶带粘上了。
杜怀诚心中大为感动,却不敢往深处想。路珂珂是自己这样的人能够深想的吗?她的漂亮在中文系里甚至全校都是出了名的,寝室里的男同学经常站在楼上窗口,看她打了饭从下面回宿舍去。有次自己就亲眼看见她在食堂里喝粥,外系一个男同学坐到她身边想搭话,她把勺往碗里当啷一扔,端起就走。何况她又是北京人,更何况他的父亲是部级干部,那是什么概念?高干子弟啊,自己跟她交往?痴人说梦,痴心妄想啊。传说班上有多少个同学给她写情书,结果都是泥牛入海,没有音信。这样的女孩对杜怀诚来说无异于天人,自己只能敬而远之,如果说想与她有什么特殊的交往,那简直想都别想。
上大学两年多来,杜怀诚很少跟女同学说话,更不用说跟路珂珂了。从心底里说他并没有小看自己,甚至内心还很骄傲,他尽量让这点骄傲从学习上特别是考试中释放出来。同时他又很现实地看自己,他凭每月五十三块六角钱的助学金生活,衣服也没有一件潇洒的。就凭这点差别,杜怀诚就没有想过自己会跟路珂珂有什么特殊的来往。不是自己的东西,想它干嘛?我心如止水,也就不必像那些苦苦追求的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因此他感动过后,只觉得路珂珂是个好女孩,至于其它的,就想也不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