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张崇贵疯了,到底是不是真的疯了,不是当下的重点。
当下的重点是这个披头散发、鬼哭狼嚎的老阉人满脸涂满了粪便推开前来送饭的土匪,在院子里上蹿下跳。那土匪不防间被这个恶心的疯子一把推倒在地上,衣服上也粘上了一些黏糊糊的东西,他忍不住翻过身爬到一边就开始狂吐,并掐着两个指头将身上的衣服小心翼翼脱下来。
整个院子里蹲着不少土匪正在吃饭,先是发愣看着那个老怪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待一阵风朝这边吹过来,再加上看清了那老怪物脸上糊着的东西,不少人赶紧钻进了就近的屋子里,还留在外面的也没人再动手里的食物,四下里传来不少干呕的声音。
不知何时那栋两层小楼的露台上出现了两个身影。一个是姓周的土匪头子,另一个是哪个被他称为柴叔老头。
土匪头子皱着一张脸面色有些不善,盯着那个上蹿下跳的老太监看了一会,也不转头轻声道:“柴叔,你下去看看。”
那柴叔面无表情从露台上一跃就跳到了地上。薛安克没有看清楚老头是怎么出现在地上的,心中不免惊叹这柴叔倒是好身手。几息间,柴叔就到了太监张崇贵的身后,只见他一只手在张崇贵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那太监就躺在了地上。嘴巴里的嚎叫声停下了,但他并没有昏过去,只是躺在地上直抽抽,嗓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二当家的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朝着地上那太监腰上就踹了一脚,满脸嫌弃地道:“这个腌臜货,一刀砍了便是。”
柴叔没有说话,转头朝身后的二楼露台上看了一眼。土匪头子不置可否,低头思量了一下道:“先关起来吧!”之后便转身朝屋里走去,不再搭理这边。
却见那二当家朝着已经空荡荡的露台上看去,脸上闪过一抹不屑的神色。柴叔并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但却落到了薛安克的眼里。
站在门口看热闹的薛安克心中不禁升起一丝疑惑,难道这土匪窝里的两个高层之间有什么嫌隙,这倒可以作为一个突破口。只是当下他也没有什么主意,心里暗自把这件事记了下来。
转身的时候看到郑月娥站在身后正在打量着他,见他看向自己,郑月娥道:“刚才那首诗是你做的么?”
薛安克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却问道:“难道你一点也不在乎这个太监的死活吗?”
郑月娥淡淡撇了一眼正在被柴叔拖死狗一样拽走的张崇贵道:“由着他作吧!”
薛安克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若是他被土匪杀了,恐怕牵连你也会有危险。”
郑月娥却不担心,她没有回答薛安克的话,只是朝远处那个正在注视自己的土匪二当家看了一眼,投去一个淡淡的微笑。
薛安克看到她的动作,也朝着远处看了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进了蓝继宗的卧房。
…………
定州城内,胖和尚秀真气喘吁吁扶着开元寺大门喘气。一身僧袍落满尘土,脸上也是脏兮兮的。会原和尚一脚迈出了大殿,就看到了大门口立着的秀真。一只胖脸顿时垮了下来,朝着秀真走了过去。
“你这厮又跑到哪里去了?”
“师叔……不好了……大事不好了。”秀真兀自喘着粗气,也顾不上看会原的脸色。
“你倒是说清楚,什么不好了?”
“师父和秀明……被土匪绑了!”
“什么?”会原一脸诧异,转而又问道:“那蓝公公和禁军呢?”
“蓝公公不知道死活,禁军都被土匪杀了!”
会原一颗心顿时跌落到了谷底,天哪,这可是要出大事了。当下也不再问秀真,转身就要朝后院去,刚要走,又转头对秀真道:“你随我来!”
二人到了后院,找到了正在花坛里松土的引海,将事情又说了一遍。
引海听罢铲子掉到了地上,差点朝后倒过去,秀真赶紧上前扶住老和尚,将他后背捋了捋。待老和尚调匀了呼吸后,问秀真:“你可知道那土匪窝子在哪里?”
秀真摸摸脑袋,低头道:“俺当时急着回来报信,却忘了跟去了。”
会原气得用手指头戳了一下秀真的光脑勺,道:“那么多饭都吃到猪肚子里了!”
引海却不在意,问道:“你师父和秀明他们没受什么伤吧?”
秀明道:“倒是没见受伤,就是被土匪绑起来带走了。”
引海接着道:“那还好。”转而又对会原道:“会原,你快去找吴同知报信,求他调兵去救人。”
会原道:“我现在就去。”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
这时候,引海才顾上秀真,看他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道:“我就知道你这小子跟着去了,可把你会原师叔气坏了。”引海摸了摸秀真的脑袋,又道:“不过还好。你快去吃点东西换身衣服吧。”
秀真应了一声,讪讪朝禅房走去,留下引海老和尚一人兀自站在花坛中,一张老脸堆满了愁容。
……………
定州城门口,一个身着蓝袍的少年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缓缓进了城门。有那守城的兵丁见来人面相陌生就拦在了马前。
“请这位公子出示路引!”
那少年却不下马,盯着那个官兵道:“你难道不认识小爷我么?”
那兵丁见少年衣着华丽,心道一定是哪家官宦子弟,也不敢得罪,道:“还请公子不要为难我等,这定州城不久前刚刚遭了兵灾,上官要求我们严加盘查。”
少年道:“你们定州城里驻扎的曹将军是小爷我的族叔,我这次来就是探望他的。”
“哦!”几个兵丁面面相觑,但也不敢就这样将少年放进城。
少年跳下马来,对身后跟着的一个下人道:“李二狗,给他们赏几两银子。”
几个兵丁却道:“公子,我们不敢收您的银两,要是被上头知道了,我们是要被拉去砍头的。”
少年有点不耐烦了:“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小爷我出门从来没带过什么路引,你还不让我进去了?”
就在此时,一队兵马从城门外跑了过来,十来个人各个骑着高头大马,好不威风。领头的将领刚要飞驰而过,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勒马缰停了下来,翻身下马后朝着蓝袍少年走过去。
“小郎君,您怎么来了?”
少年转过头去,不禁满脸喜色道:“杨校尉,你来得正好,他们不让我进去。”
那杨校尉对守门的兵丁说了几句话,便带着蓝袍少年和李二狗进城了。
“小郎君是来看将军的吧?”
“不是……额……”少年觉得说错了话,转而道:“是是是,顺便来找个人。”
“哦?小郎君在这定州城也有认识的人?”
“嗯,是个和尚。”
………………
“娴儿,你刚才哼唱的是什么曲子,这调调倒是新鲜的很?”
“娘亲,这首曲子叫做《送别》。”
杜雪娴一家经过数日的长途跋涉,离汴京已经不远了。许是此地比定州更靠南一些,官道两边已经有柳条上扎出了细细的嫩叶子。寄居定州多年,杜雪娴几乎忘记了中原的春色,她趴在车窗上细细打量着道路边上的光景,嘴巴里兀自哼唱着薛安克唱给她那首歌。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杜夫人心下琢磨着杜雪娴嘴里的歌词,问道:“什么样的人如此伤怀,竟要以酒醉蹉跎岁月,若不是那浪荡子,就是个屡试不中的穷书生?”
杜雪娴撇着一张小嘴转头道:“娘亲胡说什么,什么浪荡子穷书生的,都不是!”
杜夫人瞪了她一眼道:“那是何人无病呻吟?”
杜雪娴没好气的道:“怎么又是无病呻吟了,人家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和尚!”
“噢?”杜夫人略自沉吟了一番,抬头看看一脸痴色的女儿,不禁叹出一口气来:“又是那个小和尚,他一个出家人喝什么酒啊?”
杜雪娴无奈了,她对母亲这样的解释实在是无语,也不想纠缠这个问题,但杜夫人却又道:“哪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和尚能写出这种歌曲来,那小和尚定是动了凡心。”
杜雪娴脸颊一红,讪讪道:“又不是哪个人都是自愿当和尚的。”
杜夫人摇摇头,看着女儿的神色道:“娴儿将来想嫁个什么样的夫君?”
杜雪娴脸更红了,心里想着薛安克的样子,嘴上却说:“娘亲问这个作甚,娴儿谁都不嫁,一辈子陪在娘亲身边。”
杜夫人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按道理也该嫁人了,娘怎么能一直留你在身边。”转而又道:“你辰皓表兄如今也有十八岁了,这次回洛阳,正好你二人能见面,你们也算是青梅竹马,待你爹爹的孝期过了,不如……”
杜雪娴打断了娘亲的话道:“我才不嫁他呢!”
杜夫人皱皱眉头道:“你表兄也是一表人才,你舅舅来信说,他去岁里考中了秀才,还是名列三甲,你怎得看不上他?”
杜雪娴撅着嘴道:“秀才有啥了不起的!”
“那也比和尚强!”杜夫人有点生气了。
“我才不嫁呢!”
“不嫁他你要嫁谁?”
杜雪娴不想再跟娘亲继续这个话题了,她眼珠子一转道:“要嫁……就嫁个千年老鬼!”
母女二人停止了毫无营养的争论,却见车帘里伸进来一个脑袋道:“什么千年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