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梨二待在茶棚的第二天。

说起来这俩天发生的事情也似在梦里，但柜台后确实站着个袅袅婷婷的美人，一袭烟青裙衫，正背对着她，低着头，煮着茶，茶棚外时不时有人打马而过，美人也不稀得抬头招呼。

梨二不敢去看那炉肚里是否有柴火了，她只当自己在做梦。

昨天这个美人回过头来，指着柱子下的一堆残雪，宽慰她道：“毋要担心，他不过是化了。”

“姐姐？”梨二怯生生地喊她。

女子回过头来，鸦黑长发无风自动。脸上没带多少表情，仔细一看便会发现，她的眼睛竟是一片凝碧，不是水青，不是山青，像是雨后的层层雾气，及那雾气后隐隐的青空。

梨二昨日已被吓过一次，今日已经可以神色自若地问道：“姐姐，可有些吃食，茶也没了。”

女子仿佛很惊讶：“你需要吃东西？”转而又顿住，旋道：“是我忘了，如今已是快要入春了。”

梨二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

昨天这个姐姐出现后，她本想问她，这个老板为什么化了？茶客为什么突然不见了？美人姐姐又是怎么突然出现的？是否识得柳四哥？

总之她有满腹的疑问，但这个女子恍若未闻，皆是不应。她心中害怕，便想离去，女子偏偏又拦住她，说道：“你在这等着自然就知道了。”

果真乖乖等着就能知道？

梨二心想，反正自己也无处可去，说不定一出去就被冻死了，于是就这么在这里待了一晚上。

说来也奇怪，女子昨天从未进食，连带着梨二也不觉肚饿，甚至到了夜幕降临，两人皆没甚睡意，大眼瞪小眼对坐着过了一夜。

女子进了里间翻翻找找，一顿寻觅，毫无所获。一时间平淡无波的碧绿瞳仁也翻起丝丝尴尬。

过了一阵子，她突然道：“有了。”随即只一阵风吹过，她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雾气里。

梨二这两天的惊讶已经难以言表，心中暗暗想着，自己怕是误入了神仙秘境，所见皆是仙人罢。又或者只是黄粱一梦，醒来发现自己还在一个普普通通的茶棚里，灰白衣衫少年还在煮着茶罢。

如果真是神仙，那个神仙姐姐又会是什么仙呢?

草仙?树叶仙?那个茶棚老板莫非是雪化的罢?

那些茶客又是什么呢？自己又是什么呢?柳四哥又是什么呢?

正胡乱想着，那神仙般的姐姐又出现了，端了一个晶莹剔透水晶盘，水晶盘里却赫然是一盘泥土。

虽然这个泥土长得确实漂亮，被捏成一个个可爱团子，还点缀着几缕嫩嫩青草，但梨二的确不能骗自己，这的的确确是一盘泥。

那神仙姐姐平静的脸上现在也洋溢着一丝得意：“此乃眉山玄清池中，仙莲座下，雪浸雨润之泥。”想了想又道：“你即叫梨二，猜你真身即非梨树也是其他草木，此泥于你，大补之物。”

“我是一棵树?！”梨二心中大惊失色，检查了自己的手脚，确定不是树枝后，才看向那仙女姐姐，只见她拧起眉头，仿佛心中起疑。

梨二心里咯噔一跳，这个姐姐不会是猜疑自己非她们神仙地界之事物了吧?

凡人入仙境被发现会怎样？消除记忆送回人间？还是留下来给神仙做苦工？不会把她收进一个葫芦里再也不放出来吧？

想到自己还要等柳四哥，还想去寻自己的身世，可不能再被这个姐姐装到什么奇怪葫芦里去，梨二赶紧住口。

她改口道：“我的确是梨树，只不过好像摔坏了脑袋，什么也不记得了”。

想了想，为了使仙女姐姐确信，她还补充道：“只记得家住在眉山西北边一处山涧下”。

又想了想，她再补充道：“家中还有一兄长，他也是棵梨树。”

仙女姐姐点了点头，似是满意。

“你就在这里等着罢，会有人来接你。”

梨二心中一喜，顺势问道：“不知姐姐是何方仙君？”

那青衣女子不觉有他，便道：“我是眉山云雾茶君。”

梨二觉得跟这云雾茶君已有些熟络，又大着胆子再次问道：“云雾茶君可识得柳四哥?”

“甚么柳四哥。”云雾茶君皱起眉头，“眉山上的柳树么，那可多了去了，没有一万棵也有一千棵。”

梨二心中一颤，柳四哥竟然可能是一棵柳树么，难道自己真的是……

不敢深想下去。

那云雾茶仙又言：“你去那待着吧，晃来晃去看着心烦。”

梨二应了，刚刚坐回原处，那云雾茶君也坐到炉前继续扇着火，突然补充道：“那泥可得给我吃完了，费我好一番工夫。”

梨二倒吸一口凉气，那一堆可爱泥团仿佛长了眼睛般盯着她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