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兴庆宫,丝竹之声相继远于耳畔,上官浥旻走到宫门外之后回头望了望那座灯火辉煌的宫殿楼阁,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公子,您方才那样与贵妃说话,不怕被她治一个大不敬的罪名?”竹昇凑过来问道。
上官浥旻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竹昇的肩膀笑道:“一个多年未上位的妃子治罪皇后的亲弟弟,你觉得她会这样做吗?即便她这样做了,他们樊氏一族也会拦着的。毕竟我还姓上官,也是刚得了爵位的康乐侯。”
竹昇听着似懂非懂,于是摇摇头道:“我只听着便觉得糊涂得很,索性也懒得琢磨了,公子您无事便好,只是属下觉得公子往后入朝为官还是谨言慎行些为好。”
“好了,我知道了,韬光养晦嘛。”上官浥旻又拍了怕竹昇的肩膀轻笑着说道,像是一个善听人言的温书学童。
“不过属下觉得这樊贵妃还是不要再得罪了吧,就算她明面上不会给公子您使绊子,就怕她暗地里做些什么。”竹昇还是有些忧心的说道。
“怎么,我还怕她买凶杀人不成,我好歹也是死过几回的人了,还是全长安城人尽皆知的天煞孤星,我不怕别人,别人反倒还怕我呢。”上官浥旻继续笑着轻描淡写的说道。
“公子您又胡说些什么。还是快上马车吧,免得着了风寒。”竹昇搬下短凳催促了一句道。
“你回头帮我去查一查这个圣安郡主的消息,我思量着是该与她结识一番。”上官浥旻突然想起来这桩事便嘱咐道。
竹昇摆摆手笑道:“公子何须这么麻烦,这位圣安郡主不正是蘅姑娘的姐姐吗,您多到国师府坐坐,自然能与郡主打上照面。”
上官浥旻听到竹昇提起了蘅汀,突然就收敛起笑容,闷不吭声的上了马车,竹昇也不知自己是哪里说错了话,便也收了嘴不再多言。
上官浥旻将自己闷在马车中,一闭上眼便想起捕役司出来的街巷上,蘅汀与朱季明抱在一起的画面,他们二人的四目相对,像是一根刺横在了他的心头,却又略带着些微酸楚。
出皇城外城的宫门之前,有一辆马车轻快地追了上来,一股熟悉的龙涎香扑鼻而来,而马车上系着的铜铃声响也很是熟悉,于是上官浥旻挑起窗帘朝外望了望,见到正是魏翊煊的那辆马车,此刻正被驱赶着先他们一步出了皇城宫门,一路绝尘而去。
“竹昇,你可瞧出那是哪家的马车?”上官浥旻掀开门帘问向竹昇道。
“圣上的马车啊。不然还有哪个宗室亲眷敢点龙涎香。”竹昇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眼呢。”上官浥旻喃喃道,又想起樊贵妃方才说的话,难不成这圣上是真的关心则乱,谎称身子不适,此刻立马又出宫会佳人去了?那也不必大张旗鼓的用自己的御驾马车,这也未免太张扬了。上官浥旻不由得在心里嘀咕了几句。
魏翊煊回宫之后便迅速换下了华服,穿上一身玄色织金的便服,为防止被人看破,便又罩了一件紫灰色的貂绒大氅,摘了白玉雕龙衔珠冠,以镂金青玉冠束好头发,便借着夜色上了马车。他本来就不是很喜欢宫里面这些场面宏大又阿谀奉承满座的宴会,更何况这宴会上也没有自己喜欢的那个人的身影。如今听说少婈身子大好了的消息,就算是外面的天下着锥子,他也会前去见她。
国师府的晚宴也刚刚酒过三巡进入了高潮,因为是年节,裴国师便命下人们将外门都从里面上了门闩,众人都在清霜苑中饮酒作乐,所以当魏翊煊下了马车之后,随行的内侍应是喊了半天都没见人来开门。
“陛下,这国师府的人们好像都在内院里吃酒,这外院空无一人把守,怕是无人为我们开门啊。”内侍有些为难地说道。
“这些个人,过个年节连门都不守着了,也真是……”魏翊煊不由得碎碎念起来,于是只得裹紧了衣服靠在门边发着呆,心里想着既然都来到这府门前了,总不能不进去吧,可是又要怎么进去呢……
这时遇到的难题倒让魏翊煊想起少年时散漫贪玩,有一回听说长安城西郊有盛大的庙会,但是父皇又不准许皇子公主与民同乐,他便偷偷跑了过去,然而最热闹的一处景致被院墙围了起来,于是他便踩着马背跳上了墙头,顺利入了内场……如今这国师府的外墙也比当年的那堵墙高不了多少,魏翊煊如此思量着。
“你去将马牵到墙跟前,等下你扶稳了,朕便踩着马背跨到里面去。”魏翊煊朝着内侍吩咐道。
内侍一听魏翊煊竟然要爬墙,立马吓得要跪下来,万分惶恐道:“陛下,不可啊,您要是摔到哪里了,奴才就算有一百颗脑袋也担不起这个罪过啊。”
魏翊煊一早就知道这内侍会这样怕,毕竟不是那个从小便跟着他撒野的德全,于是故作威严道:“那如果你不照着朕的心思去办,朕现在就回宫让人摘了你的脑袋。”
“陛下这不是横竖要了奴才的性命么……”内侍被魏翊煊吓得眼看着便要哭出来。
“你别废话了,快按照朕的吩咐去办,朕自会当心,这事儿也不会叫旁人知道了去。”魏翊煊挥挥手不耐烦地说道。
这内侍虽碍于魏翊煊的淫威不敢不去照做,但还是和魏翊煊讨价还价了一番,最终魏翊煊是踩着马车的棚顶跨进了国师府的外墙。好巧不巧的是当魏翊煊凌空而落的时候,墙内正有一个家丁在小解,突然落下来的一个人影吓得这个小厮哇的便要哭嚷出来。
“住嘴,瞎嚷嚷什么。”魏翊煊倒是一副不怕事儿的样子,直接呵斥道。
幸好这家丁是见过魏翊煊的,所以借着三分灯火两分夜色也算是瞧见了魏翊煊的真容,赶忙跪倒参拜,慌得连裤子都没有系好。
“好了好了,快起身来。速速带我去见你们的郡主。”魏翊煊挥挥手吩咐道。
“郡主?陛下深夜造访是为了找郡主有事?可是郡主正与国师大人他们在清霜苑中吃酒呢。”那家丁惊魂未定地说道,颤颤巍巍的生怕魏翊煊一个不悦便给他治罪了。
“你们的宴席还没散呢?”魏翊煊蹙着眉头回问道,心里嘟囔着这国师府的人真是热闹,吃到现在还没尽兴,于是便转而说道:“那你便带我去你们郡主所居住的栖华轩吧,然后你回去清霜苑以后知会她一声说朕来了,但一定不要太过声张。”
这家丁连连点头,将魏翊煊的叮嘱一一记下,便一一去照办了。
家丁从栖华轩溜回热闹的清霜苑以后,便赶紧跑到少婈身边要将圣上亲临国师府并在栖华轩等候她的消息说出来,却不料少婈此时已经醉意微醺,兴致颇高,根本就没听清家丁传的话,于是大声嚷嚷道:“你说谁在栖华轩等我?”
“是圣上。”家丁又附耳重复了一句道。
“谁?圣上?你这小子是当我吃醉了酒来诓我呢?”少婈压根儿就不信,于是很大声音地继续嚷嚷道。家丁被少婈这么一闹腾,心里想着这下糟了,方才圣上还交代不要太过声张,这回满桌子的人都知道了。
“姐姐,这小厮说圣上在栖华轩等你?”蘅汀耳朵尖便听了这么一句马上盘问道。此话一出等于是将这个消息重新公布了一遍,于是席上的众人都纷纷停了杯盏筷箸,齐刷刷的看向了少婈,其中泽杞微微皱着眉头,似乎有些厌烦着什么。
“我也不知是真是假,圣上此刻不应该在宫里与皇室宗亲同饮共乐嘛,怎么会来到我们府上,而且那大门不是上了门闩么,他是怎么进来的?”少婈理了理思路然后转脸问向家丁道。
这家丁倒也不是个口无遮拦的,就算明知道魏翊煊是从墙头跳下来的,也不能直说给众人听,于是灵机一动道:“小的方才出去醒酒,便听到有人拍门喊门,于是过去一开才发现是圣上来了。圣上说夜访国师府太过唐突,还请诸位不要张扬出去。”
众人一听也不管是否真的是圣上亲自叮嘱的这样,便都纷纷点头。“姐姐,看来圣上是真的来找你了,你快些去吧。”蘅汀推了推少婈笑道。少婈见此便只好放下酒杯出了清霜苑往栖华轩去了。
泽杞坐在那里闷不吭声,内心很是不欢喜,于是放下筷子起身道:“诸位慢用,我有些醉意,便先出去到花园中醒醒酒。”说罢也不容众人点头便抽身离开了宴席。
魏翊煊本来在宫中的宴席上就没吃饱,于是刚到栖华轩坐下,便觉得有些饿了,正巧茶几上放着几碟糕点,正是昨日上官浥旻从淮桑巷贻味轩提过来的糕点,希羽还没舍得吃下几块,如今却都要进了魏翊煊的腹中。
少婈还未走进屋子便透过窗纱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也是许久未见这个人了,其实也不是许久未见,只是少婈的记忆从腊月二十七之后便被封印了起来,她不记得自己已经被樊贵妃请到昭阳殿说了许多话,也不记得那夜遇袭之前是深夜去了勤政殿与魏翊煊泣泪临别。此刻的少婈只是心中攒满了许久未见的想念。
“魏翊煊,这酥饼果子可好吃啊?”少婈一进门便对着正大快朵颐的魏翊煊调笑起来。
魏翊煊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便慌忙将手中还未吃完的糕饼放下,立身站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婈之后,语气有些急促:“你身子真的大好了?”
少婈见魏翊煊一脸怔怔然的傻样子,不由得捂嘴轻笑道:“陛下,您难道还希望我不好吗?多日未见,你可还好?”
魏翊煊也不答话,径直走上前来,没等少婈反应过来便揽臂抱住了她,“你个傻丫头,可把朕担心坏了。朕生怕你醒不过来了,如今听说你醒了,还身子无碍,朕当即便决定离宫来寻你。”魏翊煊絮絮叨叨的说完这些之后又将少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从熟悉的眉眼到胳膊和腿,还有那原本受伤的背脊,直到确认少婈并无大碍,才松了一口气道:“朕总算放心了,你无事便好。”
“我能有什么事啊,看你们都紧张得很,我不过是睡了一觉而已,可能睡得时间过长了。”少婈俏皮地说道,然后推开魏翊煊后走到短榻边坐下,她突然觉得与魏翊煊如此亲昵总是不好的,用凡间的礼教来论,这就是不合规矩。
“你告诉朕到底是谁伤了你?将那人的样貌说与朕听,朕即刻便命刑部去追查这个贼人。”魏翊煊跟过来挨着少婈坐下后义愤填膺的说道。
少婈吃了一小块牛乳方糖后摇摇头道:“我都不记得自己是因何受的伤,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伤在哪里了。你要我怎么去回想那贼人的模样。”其实心里是想说自己又不是肉体凡胎,这凡尘中能伤的了自己的绝非常人,而若是妖鬼神魔一类的,你魏翊煊就算是动用了整个刑部也是无可奈何的。
“你失忆了?”魏翊煊疑惑道。
少婈无比肯定的点了点头,继而说道:“我自幼便有一遇灾祸就失忆的毛病,所以这回醒来之后,师兄和蘅汀她们都说我又失忆了,你瞧,如今我是一点都不记得自己如何遇袭的事情了,可不就是失忆了吗。”
瞧少婈说得云淡风轻,魏翊煊内心却觉得很是不安,于是沉声问道:“那你万一有一天遇到什么灾祸,昏迷后再醒来会不会连我也不记得了。”
少婈见魏翊煊一脸真诚的样子,便吃笑起来道:“那谁又能说的定呢,我曾经失忆后连自己从哪里来的都不记得了。更何况我与你不过才认识短短半年,说不定就忘了呢。”
“不可以,朕不准你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就把朕给忘了。”魏翊煊不依不挠的说道。
“那你要怎么办?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能不能别跟个孩子似的,无理取闹。”少婈笑着说道,说罢抬手推了推魏翊煊的肩膀。
“朕原本想着不该拘着你的自由,可是如今你虽然自由,却总是受到伤害,倒不如将你迎到宫里,朕多派一些人手护着你,这样也可平安些。”魏翊煊定定地与少婈对视着说道。
少婈一听便有些不乐意了,蹙起眉头嘟囔道:“我国师府住得好好的,我才不要到宫里去住呢。何况我区区一个二品郡主,见到那些娘娘们还要行礼参拜,想想都烦。”
“你这丫头……朕本就打算封你为宸妃,这样一来在后宫中自然是无需向任何人行礼参拜了。”魏翊煊轻笑着说道。
“不可!”一道男声从门外传来,打断了房中二人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