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城西一大早就已经满是车马行人,这一天是新年的第一天,上至皇亲贵胄达官显贵,下至寻常百姓布衣人家,都携家带口的往城西各个神祠寺庙而来,马车和轿撵都挤满了街巷。好在少婈她们三姐妹是安步当车而来,只是到了跟前瞧见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却不知如何往里面走了。
“这凡间敬神祈福的人也未免太多了。你瞧那各家寺庙里青烟滚滚的,香火鼎盛的很呢。”蘅汀望着人群兴叹道。
“凡人平生数十载光阴,多数要遭逢七灾八难,所依靠的唯有求取神佛庇佑罢了,所以他们信奉如此,也不算奇怪。”希羽到底是在凡间待得时日久些,又曾在佛寺中修养过数年,便如此说道。
少婈听到两位妹妹的话,低头浅笑了一番,继而说道:“世人所求之事繁杂诸多,满天神佛哪里能理得了那么多琐碎,左不过是世人求个安慰罢了。”说罢便收起了笑意,心里突然莫名梗痛一阵,脑子里浮现过一些零散的片段,却根本串联不起来,只得摇摇头,复又说道:“可是神佛遇到难事又要求向谁呢。”
这本也就是个无解的话题,少婈也不等两位妹妹作答,便携起她们的手往人群里走去。
临近长安城,风雪渐渐停歇了下来,为掩人耳目,魏岐早早地便叫那山林中邂逅的圣安郡主以面巾遮住全脸,整个人被包裹进大氅中,一列轻骑避开城西的人群,由城南进出货物的官道进入,再绕开朱雀长街,由皇城的东偏门进入宫中,虽是青天白日,却也行事隐蔽。
德全刚从勤政殿伺候魏翊煊用完早膳,正率领着一众宫人前往各宫挨个儿送今晨新赏赐给各宫的节礼,首先便是要先把北宫几位太妃的节礼送到,接下来才是昭阳殿后面按位分一一送到。这是年节里实打实的体力活,虽说这皇宫中的宦官内侍得力的倒有不少,可是德全是圣上跟前的人,最得脸儿,这样特殊的赏赐自然要他跑腿儿送一趟了。
行走在去北宫的宫道上,遥遥的望见两个身影迎面而来,难得见到受封为建业王的魏岐换上华服,几年来这少年也逐渐身量硬朗起来,如今已然脱去了稚气,到底是魏氏皇族血脉,那容貌和当今圣上有五分相似,斯文俊逸,只不过他的眉眼里多了些许坚毅和看不透的城府,与他的年纪并不相符。他身旁一起走着的少女身着青白色相间的宫装,面容清丽,柳眉凤目,可不正是昨晚惹了圣上不痛快的圣安郡主嘛,怎么此刻却与建业王魏岐并肩而来,这两个人之前可是从未打过照面啊。
德全心里起着疑惑,倒也没慢下步子,等到近了以后便率宫人们朝着眼前的王爷郡主行礼问安起来。
“二位殿下是何时相识的,奴才记得您二位可是从未见过面的。”德全行完礼后忍不住满心的疑惑问出了口。
“德公公记性倒是不错,本王与郡主也是初相识,皇叔此刻可是在勤政殿,我有要事要禀报。”魏岐一笔带过稍作回答后便直接问向德全道。
德全点点头回望了一眼勤政殿的方向说道:“圣上方才用过了早膳,吩咐奴才带人去往各宫送节礼,此刻应该是去凤仪殿了。”说罢斜过眼角看了一眼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圣安郡主。说来也是奇怪,从前的圣安郡主若是见到自己总是颇为活泼亲切的,就算是昨晚病恹恹的样子,见到自己也是捎带着些亲和的,可眼前的这位浑然像是个陌生人,德全心里忍不住嘀咕起来。
“皇叔每年的第一天都会去凤仪殿给先皇后点上香烛,想来要等到午膳时分才能见到皇叔了。”魏岐虽是对着德全如此说着,眼光却看向身旁的女子。
见这圣安郡主如此生疏,德全想起昨夜自己家的主子不顾忌身份夜访国师府还碰了一鼻子的灰,便有些不忿起来,向旁移了一小步说道:“郡主殿下昨日可算是见怪了圣上一番,今日怎么就来了宫里呢?更何况阖宫的晚宴还早着呢。”
明眼人都瞧得出德全的不忿,却没想到平日里牙尖嘴利的圣安郡主此时却只是莞尔一笑说道:“昨日之事我与德公公都觉得蹊跷,既然如此,就待到晚宴再见分晓。”说罢便径直朝前走了过去,魏岐轻轻拍了拍德全的手臂便跟着离去了。
在城西这头走马观花的少婈姐妹三人正有说有笑着,少婈突然打了个喷嚏,猝不及防之后,她揉了揉鼻尖笑说道:“指不定是师兄在背后说我些什么了。”
希羽附和着浅笑了一番,突然感到后背一阵寒凉,这种感受似乎与幼年时遭逢的那场境遇一般……莫非是她来了。希羽心里这样想着,不禁裹了裹身上的斗篷。
“妹妹可是感到冷了。前头有家面馆,听闻是长安城西边的老字号,不如我们去那里吃点暖和的。”蘅汀眼神里带着馋意如此提议道。见少婈和希羽各自点头,便径直领着二人一同去了。
穿街过巷也不过百步,便到了这家名为“煮日居”的老字号面馆,此时厅堂里已经坐满了人。迎门便能闻到从内里溢出来的面香,还有各种肉卤的香味,忍不住便要垂涎三尺。步入堂内,便见柜面上挂着五块木牌,一一看过来,只见写着“金柳阳春面”、“玉蓉红锦面”、“翠云暮雪面”、“珠华香酥面”、“银满桃夭面”。看似金贵又文雅的名字,却左右辨不出食材口味,让人实在捉摸不透。
“姐姐,你瞧,这名字的头一个字都是金玉翠珠银等华贵之物,想来应该是一些不俗的食材。”蘅汀指着柜面向着少婈说道。
“姑娘怕是头一回光临小店。”理着账簿的掌柜抬起头来微微笑道,“您三位看这满堂座下可不都是普通百姓,若是用了不寻常的珍贵食材,小店那还能有这些生意。”
“那为何要起这么金贵的名字呢?”蘅汀仍是不解的问道。
“姑娘定是清贵之人,不懂寻常百姓。普通百姓自然是轻易得不到这金银珠翠之物,可是吃也要讲究个彩头,您瞧那街边随便卖的炸糕还美名为黄金酥呢,何况我这精心烹制的汤面,如何就不能起个金贵的名字呢。”掌柜含笑说着,将手边的一本画簿推了过来。
“这是?”蘅汀有些觉得奇怪。
“这是我们店特有的点菜簿子,为了让客官们知道菜色具体如何,我便着人请了丹青妙手将这五道招牌画了出来,上面还有小中大碗三种规格可选。”掌柜洋洋得意的说道。
“何谓金柳阳春面?”少婈看着第一页的画本问道。
“这碗面选用长安城南边五里溪的黄鳝做成鳝丝,佐以蟹黄和蟹肉制成的金砂酱,煮好弹滑爽口的面,加上挺脆的青菜,浇上熬了十二时辰的筒骨鸡汤,便成了这碗金柳阳春面。您看这浸了金砂酱的鳝丝可不像是金柳一般。”掌柜指着画簿解说道。
“那玉蓉红锦面又是什么?”希羽忍不住好奇道。
“玉蓉红锦也是这碗面的浇头。还是来自五里溪的红虾,将虾壳与肉分离,虾壳入油锅炒出鲜油,干制的西域番茄碎和洋葱碎同炒出红色,兑入筒骨鸡汤煮开,下入虾肉制成的虾丸和面,盛到碗中时,在浮起的虾丸和面上浇上两勺秘制的蒜蓉酱,酸香可口,味道微甜。”掌柜继续解说着。
“那有劳掌柜将另外三道都一一为我们说明吧。”蘅汀俏皮地说道,向希羽递了个眼色,心下想着希羽听了一遍之后,回府上总能做出个差不多的来。
“那翠云暮雪面别瞧着它素淡,那一块一块的翠云用的是蹄花和海苔制成的肉胶,暮雪则是黑鱼的肉糜制成,浇上菌菇熬成的高汤,滋补美味。珠华香酥面,选用鸡肉泥做成圆珠大小,内里包了鱼子酱,与面盛入碗中之后,在上面撒一层肉糜做成的油渣,金黄酥脆。银满桃夭面选用昌南郡的温泉银鱼,用花雕酒腌制后调味,再烤干,和白萝卜丝混在一起,新鲜嫩滑的牛五花肉切成薄片,用红萝卜汁腌制后再入锅同煮,保持桃花色,一同盛入碗中,银白与桃粉交织,风雅无限。”掌柜一气呵成说完之后,忍不住喝了一口茶水润润嗓子。
“三位姑娘可有想好要吃哪种风味。”掌柜探头问道。
“都各来一份吧。”少婈微微一笑脱口而出道,说完转身朝着一个位置走去,留下错愕不止的掌柜。
“掌柜,五种招牌都给我们上一份大碗的。”蘅汀补充了一句后拉着希羽往位置那里走去。
也许这煮日居自打开张以来就从未遇到过能一次将五种招牌点完的豪客,更何况眼前的三位姑娘锦衣华服,一看就是那山珍海味吃惯了的大富大贵之人,怎会有如此大的胃口。掌柜尽管啧啧称奇,倒也没慢下吩咐厨间备菜。
论起来这长安城的风雅确实比其他郡县要随处可见些,上至茶道诗会,下至美酒佳肴,都被赋予风雅,也许是魏氏皇朝自打开国后便重视文化,也许是这长安城物阜民丰,民众填饱了胃口,自然要追求一些精神层面的东西,所以就连吃的方面也不含糊,于是涌现了不少雅厨。如此想来,倒是让蘅汀念叨起上官浥旻来。
想到上官浥旻,蘅汀忍不住嘴角浮起笑意,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愉悦,正怔怔的出神,少婈见状便在她眼前招了招手笑道:“你这丫头倒是魔怔了,似乎心里在想着什么要不得的好事儿呢。”
希羽斟了一杯茶水递给少婈打趣道:“二姐定然是在想上官家的那位,如今可是只有这上官公子才能让二姐眼角眉梢都是情意了。”
“希羽!你这丫头又浑说些什么呢。”蘅汀有些娇羞起来,伸手作势打了一下希羽嗔道。
“哦?上回听你们说起过这位上官公子,倒是只有耳闻还未曾见过,蘅汀你何时带我去见见他啊。”少婈接着打趣道。
“可不是嘛,眼看着是要成为二姐夫的人了,还不带来让长姐看看。”希羽挤眉弄眼的说着。
一时之间,蘅汀的脸红到了脖子根,更为娇羞的埋下头微微嗔道:“今晚的阖宫宴席,他作为新封的康乐侯,有爵位在身,自然是要出席的,而我们也可随着国师一起出席,姐姐自然是有机会与他会面的。”
“阖宫宴席?”少婈略有些诧异道,“我竟然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儿。”
“三日之前,宫里就派人向各个府邸送帖子了,而且这是往年的惯例,就连在各个封地的藩王都已经进京了,姐姐你没发现如今的长安城人头攒动,显贵也比早前多了许多吗?”蘅汀如此说着。
少婈朝着窗外望了望,的确是如蘅汀所言,这城西之处来礼佛参拜的人也的确多了许多脸生的华服面孔。今晚的宫宴,她作为品阶最高的非皇室血脉的郡主,也是避无可避的要出席的,只是如今见着魏翊煊,该如何自处呢,一想到这,少婈心中颇有些为难起来。
三姐妹在桌子前又坐等了片刻,便见掌柜领着几个堂倌将面端了过来,五个大碗摆在桌案上,顿时活色生香,颜色煞是好看,比之画簿上有过之而无不及,热气腾腾夹杂着浓郁肉香,让人忍不住要大快朵颐一番。
掌柜手捧着一壶酒水笑言道:“三位姑娘许是畏寒,我便让厨房温了一壶甜酒,且给你们去去寒也是好的。”
“那就谢过掌柜您了。”希羽起身接过酒水道着谢。
少婈看着碗边题写着的店名“煮日居”问道:“掌柜,面馆为何要起名为煮日居呢?可是有何说法?”
“姑娘你且抬头看。”掌柜指着顶上示意道。
少婈姐妹三人纷纷抬头看向顶上,只见这店里的屋顶被镂空成圆形,用纯白透明的琉璃做顶,日光投进来,落在厅堂中间的温水池子里,冉冉升起的水汽带着日光的白亮,恰似在锅里煮着阳光,这设计倒也是精心。
“掌柜,您这店铺从里到外都是精心的很,不知你家东家是何人,可否为我等引荐一下。”少婈颇有些虚心求教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