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突然变得很冷,冷的令人四肢僵硬。天空突然变得扭曲起来,就像梵高笔下的夜空,空气一动不动,一丝风也感觉不到。整个空间里突然变得安静下来,背后那些叫着我和神威名字的声音都消失了。我感到恐惧起来,就像被一只巨大而黏湿网住了一般,连叫都叫不起来,往前游动的四肢也开始感到灌铅似的沉重,我停在原地,然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是因为之前一直拉着我的奴良陆生停了下来。
咕嘟咕嘟的水烧开的声音在我们背后响起,陆生的刀在夜空中划出了一条闪亮的弧线,一刀劈在我身后,刀刃落在水面,溅起水花,橙粉色的头发绕过我的肩膀紧紧缠住他的脖子和他握着刀的手,我试着向他游过去,突然感到脖子一紧,那些头发也缠上了我的脖子。一张巨大的、浮肿又苍白的长着十几个眼睛的女人面孔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含笑看着我们,她那庞大的身体在水中不断的被水腐蚀着,就像掉进浓硫酸里,身上的眼睛都在发出扭曲而微弱的哀嚎,但是她浑然不觉,只微笑的看着我们,然后不断的用新生出的头发代替那些被腐蚀掉的旧发缚在我们身上,像蜘蛛丝一样紧紧裹住我们,让我们一动也不能动。接着她的手伸到我的面前,她开始去打开装着兔子的包。
我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窒息的痛苦联合我胳膊上的痛几乎要将我推下死亡的悬崖,如果我的身体现在一个机器,那我已经能听到它报废前的呻|吟声了。“想办法,”我对自己说,“必须快想办法!”
令我惊讶的是,不知道是不是人类面对死亡爆发的潜能,尽管我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听使唤,但我的精神却很清醒,甚至前所未有的兴奋起来,就好像要脱离一个桎梏一般。然后我的耳边响起了幻听。
“如果她死了怎么办?”一个男人在我的左耳边说话,用的是日语,“这个身体实在太脆弱了。”
“在这里,我会看顾她的。”一个女人在我的右耳边说,她的声音透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和无情,“等去了那里,在她找到自己之前,也许她会经历很多个噩梦,但她必将安然无恙。”
“救我!救我们!”我在心里向他们哭泣着恳求,但是没有人回应我。背包的锁扣已经被打开,她的手已经要伸进包去。一道白影从包里蹿了出来,如果这是陆地,兔子一定能很快的躲过她,但这里是水里,他很快被长发缠住,他试着拽断长发,但一点一点被女人拉到自己面前。
我的心也开始一阵一阵的抽痛起来,甚至盖过了我的肉体上的痛苦。一种愤怒的力量回荡在我的身体里,我突然想到了那个神奇的世界,在那里是那么的安全,是那么的随心所欲。这枚复活戒指在我手上,我冷静的想着,无论之前那个世界是怎么回事,但如果白龙可以用戒指创造出这个世界来,那我或许也可以创造出一个新的世界。
我开始集中精力回想一个世界,一个安全的地方,一种温暖的力量从我的心间迸发出来,它就好像我的老友、我的亲人或者我的左右手一般,亲切而熟稔,我引导着它,虽然从来没人教过我该怎么用这种力量,但我已经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有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不要用这种能力,你会被他们找到的。然后他们将……”但是我没有理她,我全心全意的构建着我的世界,一个非常小的世界,所以很快就完成了,当我睁开眼的时候,我们已经出现在一个教堂里。
陆生大口的呼吸着久违的空气,他提着刀,环顾四周,警惕说:“这里是哪里?刚才那个妖怪呢?”
“我创造的世界。”我抬了抬右手,无名指上戒指的黑宝石在透过教堂后部巨大的五彩玻璃窗照进来的光下闪着混浊模糊的光,我蹲下身,摸了摸站在地上的兔子的湿漉漉的皮毛,无数细细的金色光芒落在他的身上,宛若万千星辰,然后他在这光中渐渐变回了从前的模样。
“变回人类的感觉真好啊,果然有些东西失去以后才知道多么宝贵。”他说,脸上没有笑容。他伸出两只手指在我的脖子上抹过去,然后又看向我的左胳膊,说道:“很痛吗?”
我点头。
他抬手摸了一摸我的头:“再坚持一下吧,很快就会结束了……她在哪?”
“第一排的长椅上。”随着我的话,教堂前部的灯也“咻”一下亮了,将整个教堂的模样清晰的照进我们眼里。教堂里没有金碧辉煌的圣幛,这显然不是东正教的教堂,也没有十字架或者基督像,也与天主教和基督教无关。但或许这些东西曾经存在过,因为这个教堂空空的,墙壁上是空白的,没有浮雕也没有任何标注着神的身份的东西,只有雪白的弧形的穹顶上悬挂着光彩夺目的巨大水晶灯,空空的讲道桌和空空的十几排长椅铺在枣黑色的地毯上。
虽然这个教堂是我创造出来的,但是我一点也不记得我来过这里,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潜意识的选择这个地方。难道我又忘记了什么东西吗?
神威朝长椅走了过去,那里静静坐着一个人类女人。我跟在他身后,想叫陆生一起,才发现他正目瞪口呆的看着我们。
“怎么了?”我关心的问他,他是妖怪,也许能看出我们都没有发现的。
陆生强笑道:“他是神威?”
我点了一点头。
于是他也点了一点头,心事重重的笑道:“走吧。”
我虽然有点疑惑,但也没心情去在意。我跟在神威身后,还拉住他的胳膊要他体贴我放慢脚步,我知道他妈妈对他有多重要,所以不能让他一个人去面对变成这模样的她。神威回头朝我笑了一笑,笑容难看极了。
女人坐在长椅上,乖巧美丽的像个洋娃娃,她又变回了刚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样子,只是和那时候的虚幻不同,现在是实体的。她听到脚步,抬头看我们,眼睛蒙蒙的,像阴霾的天空,对我们微笑着。
我看着她,心里觉得很亲切,但我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是我在这个空间里保持了她现在的模样,她在一定程度上是我亲手创造出来的。而我还能看见她原本的模样——庞大而苍白的身体,上面长满了可怖的眼睛。
神威突然朝她伸出手去,我一把拉住他,问道:“你要做什么?”
他低垂着头,平静地说:“她不属于这里,我要送她回去。”
“也许……也许她可以永远留在这里。”
“她已经被吞噬了,”神威微笑着,带着某种怀念,“留在这里只会越陷越深,也许回到从前的地方还有一线变回去的希望。呐,放开我吧,让我这个笨蛋儿子来送她最后一程。”
我不由一笑,这个笨蛋,他其实是想被阻止吧,不然我的力气怎么会拦得住他,我可是按照我记忆里他变态的设定将他复原的。“不要,”我说,“我们谁也不知道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但是只要戒指在,这个世界就会存在的,她留在这里,如果以后找到了办法,也许还能把她救回来。”
女人也轻轻点头,微笑着看我们。
神威道:“她是听懂了吗?”声音轻的仿佛怕惊醒什么。
“谁知道呢。”我抿着嘴角,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他可以经常来看望她,而我打定主意不让他发现她现在的真正模样。
但是神威却摇头。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胳膊上,上面紧紧缠着绷带,虽然踏进这个世界以后,血已经停止渗出,但缠绕着的白色绷带已经完全染红了。他的手指落在上面,轻巧的将绷带拆开,上面有一个坑,脂肪和筋络血管都露了出来,皮肉外翻着,恶心而可怖。他打量了一会儿,然后又拿出一些绷带重新熟练把伤口缠上。问道:“为什么这里会长出眼睛来?是因为当时那个家伙碰到了吗?”
“不知道。”我不自在的摇头,“陆生说这种东西只长在妖怪和死灵身上。对吧,陆生?”
陆生在旁边点了点头。
“这些眼睛,我们称之为邪念之眼,一般是那些世间的欲望,比如憎恨、嫉妒这些负面情感的聚集物,长出眼睛代表它们开始生出了基本的意识,从单纯的邪念变成了妖怪。可以附在人的身上促使他做出可怕的事情,可以感染还未来得及进三途河在人世间游荡的死灵并将其吞噬。”陆生说,“有时候死灵自己也会因为心生邪念而长出这些眼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