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是人。”神威说。

“我当然是人。”我附和道，微微一笑，“这个地方哪能用从前的常识来推测。”

神威说：“会不会因为这枚戒指？”他的手指点了点我手上戴着的那枚复活戒指，眼神冷冷的，像浮冰的海面，“上一个戒指的主人变成现在那副模样，你有没有想过，继续使用它的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脸色苍白的看着他，有些想哭，为那可怕而无法预知的未来。又有些想笑，不为别的，就为他难得一见的严肃表情。我低声道：“那我变成了那样的怪物，你会不会偶尔过来看看我？”期期艾艾的，像在冰面上挖宝，既害怕冰面破裂掉进湖里而想赶快逃跑，又实在舍不得那冰面下可能埋藏的瑰丽的珍宝。

他一怔，眼里那浮冰的海面立时变成浅浅的水洼，“我才不会过来看你呢。”他轻笑道。

我顿时萧瑟起来。“哼。”我发出鼻音，扭头不再看他。

他走到我另一侧，我便把头扭回原先的方向去，但是他或许不知道，他现在的模样是我创造的，我怎么会看不见他的表情呢。他突然伸手抚摸着我的头发，然后道：“如果你变成了那种怪物，那时候我也一定沉眠在这湖底了，怎么再过来看你。可惜没做成海贼王，你要赔偿我才行。”

我扑哧一笑：“你要我怎么赔偿你？”

神威微微一笑，还未说话，陆生突然插话道：“既然这个戒指这么危险，我们还是抓紧时间把他们解决了吧。”

我脸一红，这才想起他还在旁边。神威微笑道：“好碍事的家伙，不过这次真的欠了你一个很大的人情呢。”

陆生微笑，笑容透着三分尴尬：“不，我也是为了自保么。”

神威笑着点头：“呐，可以借我用用你的刀吗，妖怪先生？”

“当然可以。”陆生说，然后把长刀递给神威，刀身很长，靠近刀柄的地方刻着一个“穗”的日语字。神威走到女人面前，面带微笑，我眼睛发酸，控制着女人闭上眼睛，并且把她的手指弄的膨胀的像一个个小胡萝卜。

神威凝视着她，轻声说：“一直让您为我这个笨蛋儿子操心，对不起，妈妈。”他伸手，一刀将女人的脑袋割了下来。她的身体随即化成了灰，消散于空气中。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保持着一种轻松的语气：“如果眼睛痒的话，出去以后我可以借你我的肩膀用。”

“好啊，我记住了。到时候可不要赖账。”他也尽力保持着轻松的语气回答。

我翘起嘴角：“那么我现在出去，去把白龙也引进来。”

“我和你一起去。”神威和陆生一起说。

“不用，”我拒绝他们的好意，“我自己就可以了。他的目标是我，而我可以随时打开这个世界的。”

湖水仍旧冰冷入骨，我不禁打了个冷颤，胳膊也发出一阵阵钻心的疼痛，在那个世界里已经停止流血的伤口又继续汨汨渗出血来。湖岸上立着一个细长的白色身影，月白色的光芒围绕他身周，将一片夜空照得通明，也将他身上四处遍布的可怕眼睛照的分明。我不知道这里的世界时间的流速和那个世界是不是一致的，但是他身上的眼睛都安静下来，他静静地看着从湖里冒出头的我，让我有种他已经恢复神智的错觉。我慢慢的游了过去，直到湖底可以用脚碰到，然后直起身来，向他走了过去，直到湖水到膝盖的位置才停下。

白龙看着我，突然他的龙头上摆出了一个笑容，锋利的犬一般的牙齿从他嘴里露了出来，他欣喜的说：“你已经不回去了，小芮，你已经和我是一样的了，和我一起回汤屋吧。这是咱们俩的汤屋，你想把它变成什么样就成什么样……”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自己的左胳膊，不太惊讶的发现小臂上变的乌黑一片，乌黑皮肤中间新生出一只眼睛，正滴溜溜的转着，不时发出尖锐的咯咯声。

“这种眼睛明明只长在死物、灵魂和妖怪身上。”陆生的话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强迫自己忘掉，然后抽出刀子，一面看着白龙，提防他有什么别的动作，一边拿刀尖在胳膊上转了一圈，把那只眼睛给剜了下来，扔到湖里，那块肉将给那一小片湖水增添了几分红意，同时冒起了沸腾的气泡，与从我胳膊上不断流下来的血卷在一起。

“你在做什么？”白龙惊愕的问我。

“这就是我和你的不一样，”我对他淡淡一笑，“我会把这玩意剜下来，你能吗？”

白安静下来，连同他身上几十只眼睛一起，数十滴碗口大小的眼泪从他那些浑浊而邪佞的眼睛里滴落下来，像拧干时的毛巾。我的眼泪也随之落了下来，就像我在初听到他的声音时那不知原由的大哭一般，这次也是莫名其妙的流泪。

“你宁愿这样也不肯同我一起吗？”他问道，声音里透着股终于戳破遮着真相的自欺自人的纸笼的绝望。

我看着他，他雪白细长的身体上附着着灰黑的污泥，上面长满了邪佞可怕的眼睛，连柔软的湖绿色鬓毛都看不出颜色了。他在最初的眼睛应该是湖绿色的，像春风吹开的柳叶，带着一种生命的温柔，现在却成了紫红色，浑浊而呆滞，如同两个假的玻璃珠子一般。

我伸出右手，蹒跚的向他走去，只听见脚腕激起水花的哗哗声，然后我的手碰到了他长长的鼻子，他一动不动，我看着他的眼睛，心如止水，声音却很温柔：“白龙，跟我一起走吧。”

我感觉他仿佛在微笑，但在他现在的身体上看出什么神态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们很快又回到了那个世界，他一直安静的、乖巧的站在我面前，直到我将他变成了人类少年的模样，我瘫软的倒下，然后被神威给接住了。但他在接住我之前就拿刀子将白龙的脑袋砍了下来，我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只抬眼看着白龙的脑袋咕噜咕噜撞到了长椅的椅脚，然后和神威的妈妈一般化作灰尘，消散于空中。我手上戴着的戒指上的黑宝石极快的闪过一丝红光，妖异的像血，形状却似蛇的瞳仁。

神威把刀扔还给陆生，看着我血流如注的左臂，问道：“怎么回事？你又长了一只眼睛？”

我点头，他沉默的帮我包好绷带。我握住他的手，对他笑了笑，然后他在我面前又变回了兔子，我们再次回到了那冰冷的湖水里。轰隆隆的雷声在我们的头顶响起，抬头便看见几道白色的闪电划过天空，将地面照的通明。天空出现裂痕，地面开始凹陷，接着一道闪电劈中了汤屋的屋顶，竟然将汤屋烧着了，风中传来了凄凄哀哀的惨叫声。

陆生抓住我。“我能感到有很多东西活过来了。”他脸色不好的说，“继续去找那隧道吧。”但很快他的注意力被燃烧着的高耸入云的汤屋吸引，那屋顶上竟然跳下来无数个人或者人形生物，直到陆生喃喃一句“是人类啊”我才确定了他们的身份，他们的身上都挂着白色的降落伞，看起来宛若在风中散落的蒲公英。除了几十人倒霉的被雷电劈中变成火球，其他人都平安落地，然后乌压压的向湖水走来。沙金色短发、一身水手服的小遥在人群中十分耀眼，我激动的告诉陆生那是我被黑先生抓去的朋友，他带着我在湖水中消失，然后没用几分力气就出现在湖岸上。

“哟，还蛮精神的嘛，”小遥撩拨了一下头发，对我笑道，“我真担心你自己遇到那个家伙也被他抓住了。”

“哈，遇到了，不过他应该再也不会出现了。”我说。

赫敏走过来：“是你打败了他吗？那个穿黑衣服的男人？”

我笑着摇头：“一半一半吧，这是奴良陆生，我之后遇见的他，一路上多亏了他我才活下来。”

小遥看着陆生，神色立马变得没有同女生交谈时那般亲切，反而略带一点较量的敌意。赫敏笑着同他说话，陆生简单的用英语介绍了下自己，便不再开口，然后看向我，红色眸子里带着点求助。

我想起来他才十三岁，国中的年纪，一个英语不好的妖怪实在太寻常了。于是岔开话题，问她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赫敏说她们和我分开突然绳子一抖，然后绳子那头不紧不慢走来一个人，一开始她们还以为是我鬼打墙走回来了，没想到回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她刚说到这里，突然哗啦啦的水柱朝我们浇灌下来，只见我们头顶的天空终于裂开，湖水从里面倾灌下来，这个虚拟的世界终于开始坍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