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穹之下,整座院子都被璀璨的星辉所覆盖,叶洵离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耀眼的白。
白倾城的剑并不快,朝叶洵离刺过去的这一剑甚至有些朴实——这样华丽的声势本应该和朴实二字搭不上关系,但是它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此,仿佛随手递出的一剑,明明平凡无奇,却又蕴含无限光华。
因为它直来直去,因为它一眼便能够看出目的。
就像是水银铺面,白倾城初拔剑时星光乍泄,随后光芒渐渐敛去,叶洵离的眼中便只剩了那别致的剑,和那疾掠过来的白衣。
那一刹,对方仿佛化作了一只孤傲的鹤,整个人连同那柄剑竟似扶摇直上九天,由远及近,瞬息之间便来到了叶洵离身前。
白倾城的轻功身法以鹤为名,他的剑同样以鹤为名。
别鹤剑,便是他手持的这把怪状长剑的名字。
它还有一个别称,叫做“戾剑”。
别鹤戾剑,麒麟妖刀,是中原武林最凶的两把武器,因为它们都代表着杀戮,象征着死亡。
没有哪把武器上未曾沾过血,但同样的,没有哪把武器上的血比这两把刀剑更多,从它们诞生之日起,似乎就已经开始不断地在饮血了。
别鹤剑是藏剑寺三剑之下最有名的剑,它的威名甚至要远超剑的主人白倾城本身,因为这把剑在他之前,还曾有过三任主人,皆是穷凶极恶之辈,被正道人士唤作大魔头的存在。白倾城在江湖上的风评虽然远比别鹤剑的前三任主人好一些,但也只是仅此而已了,因为他是这把戾剑的主人,他没有别的路可走,唯有以杀来证道。
别鹤剑外形轻巧别致,剑身细长却不笔直,剑刃仿佛一根枯枝,弯曲的走向,上面刻着古老的纹路,出鞘之时便能吸引星辰光辉来洗剑,果真不愧为当世神兵。
白倾城的动作很快,这一剑刺得笔直,正向叶洵离心口而去,所以对叶洵离来说,这一剑并不难防,尤其是他的手里同样握着剑,一把不输给任何神兵的剑。
叶洵离手腕微摇,长庚剑应势而上,迎向了别鹤剑,叶洵离右手轻甩,长庚剑的剑身便和别鹤剑碰在了一起,两把剑的剑刃并未相交,只是剑刃侧面接触到一起。随着叶洵离的动作,一股不小的力道便由长庚剑传到了别鹤剑身,别鹤也被这股力量荡开,剑刃瞬时偏向了一旁,不再朝着叶洵离袭来了。
两把剑在夜幕中交锋,发出铮然的声音,在这个小院子里清晰的回响。
然而并没有人循声过来查看情况,这座院子周围,竟连一个护卫也没有。
这是叶洵离的意思,他从小便喜欢清净的地方,少时也常常一个人前往后山静思,因此在这离轩居内院,他的住所附近,他没有安排巡院弟子时时把守,因为他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这里是长安城,是天子脚下,皇宫离这里也不过遥遥十几里地,谁敢在皇城作乱?而且叶洵离的居所也是在离轩居内院,虽然他住的地方没有守卫,但是整个离轩居大院还是有不少弟子日夜巡逻警戒的,并不用担心会有贼人潜入府内。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叶洵离是这个世上最自信的人,他谁都不惧,所以他才敢不用护卫。杀手之王,御心之主方逸陌在他眼里不过是个迟早会死在他手里的人,藏剑寺掌门,当代剑圣云欣更是被他亲手所刃。这样的人,还会有害怕担忧的事存在吗?
他敢孤身一人在院中等待方逸陌来刺杀他,就足以证明他的自信并非只是装模作样,他是真的相信自己无所不能。
他没有等到方逸陌,却等来了白倾城,同样是来杀他的。
叶洵离的眼中突然燃起了战意,对手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气息激起了他的杀意,有笑容从他的嘴角向上蔓延。
一剑荡开对手的攻击,叶洵离动作不停,手腕翻转将剑拉回,剑柄抵住胸口,随后,他也对着冲他飞来的白倾城递出了一剑。
这是皆空明的起手势,这是连云欣也禁不住称赞的剑式,这是最接近剑圣云空来的无上剑术。
这一剑刺过去,连院中的空气都开始微微震动,细碎的鸣响随着这破开夜幕的一剑同时响起,就像在迎接死亡。
白倾城和叶洵离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这一剑仿佛避无可避。
但是他也没有打算避开,只见白倾城晃一晃右手,将偏离轨道的剑重新拉了回来,然后还是那样直直的朝叶洵离刺过去。
他手持别鹤,朝着叶洵离的剑迎上去,避也不避。
“噗!”是剑刺进身体的声音。
有血流了出来,顺着剑,淌到地上。
白倾城的脸上挂着笑,很优雅平和的笑容,此刻却有几分狰狞。
他的剑刺进了叶洵离左肩,深入几尺,鲜血染红了薄衫,也染红了那几根被割断的绷带。
叶洵离的剑停在白倾城的喉咙前一寸,却再也无法更进一步。
叶洵离的右手在轻轻颤抖,他的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愤怒,以及不甘。
明明只差一点了,却偏偏无法再刺入一分,对方的身体就像有一股巨大的推力在抗拒着他,让他不要再向前一步。
但是叶洵离明白,那并不是对方的能力,而是他自己的诅咒。
叶洵离的后背忽然覆上了一层冷汗,白倾城刺进他身体的剑都没有让他有任何害怕的感觉,但当他发现自己那再也无法寸进的剑时,忽如其来的恐惧终于将他包围。
这个该死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明明自己内心拥有那么强烈的杀意,想要把对方击倒在自己剑下,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却偏偏要违抗他的意志呢?!
“哦?你也受伤了?”看到叶洵离破开的衣衫下那几根散乱的绷带,白倾城轻咦了声,然后笑了笑,“这倒是公平。”
他口中所说的公平,是因为前几日他也曾受了伤,此时站在叶洵离面前的,并不是全盛状态的自己,所以当他发现叶洵离也是带着伤的,才会有此戏言。
但是他似乎忘记了,他掌握着叶洵离的弱点,这本就是一件不公平的事。
杀与不杀,已经成为了二人的本能。杀是白倾城的本能,而不杀,是叶洵离的本能。
他事先就已经知道,叶洵离的剑没有办法用来杀人,所以不论之前那一招“皆空明”如何威风八面,如何震慑人心,他都不用躲这一剑,因为叶洵离刺不进来。
所以他可以放任自己迎着长庚,把自己的别鹤刺进叶洵离身体。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战斗。
“很痛苦吧?”白倾城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把剑递到了自己喉前,却只能陷入挣扎扭曲心境的少年,脸上的笑依然从容,他一字一句低声说道,“你的剑也很痛苦呢,听到了吗,它在哭泣。”
说完这句话,白倾城右手继续向前探出,手中的剑刺穿叶洵离肩头,鲜血飞溅。
白倾城的剑发出一声长鸣,如同悲凉的鹤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