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停留在诺福斯修整的这段时间里,哈提斯每天都会主动去看望已成为阶下囚的尤伦国王。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的。毕竟,公事公办,他来打这场战争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夺取土地与头衔。他并不想给自己制造仇敌。他自知不喜欢他的人已经足够多了。
哈提斯做的另一件好事,或者至少是他认为的好事,便是他把城破时被抢走的珠宝首饰全数归还给了尤伦国王的女眷们。他命人抓捕了抢劫的士兵,并砍下了他们的左手作为惩罚。
“我没有伤害城里的一个人,一个人都没有,却惩处了我自己的手下。我若是去做生意,恐怕是会血本无归吧,哈哈……”
在宴会上,哈提斯王子摇晃着银色的酒杯,朝坐在自己对面的尤伦说着,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和善一些。他自己也说不上摇晃酒杯的用意是什么。他也并不觉得这称得上什么威严,因为他很快就发现他把酒洒在自己的腿上了。
尤伦国王干笑了两声,用嘶哑的嗓音诉说起了他们对哈提斯殿下的感恩戴德。哈提斯不禁皱起了眉头。这套说辞他已经听过不下十遍了,竟也不换个别的花样。他喝了一大口酒。他在琢磨自己刚才的那番话是否不太合适。
该换条新袍子了,真该死,他想着。
在仁慈的王子殿下看来,他宽容的姿态理应让对方感到心悦诚服。然而如今看来,这一目标似乎并没有实现。他越是努力表现得亲切,他们便越是紧张不安;他越是想要如朋友般和善地交谈,他们便越是挤出一副奴才似的面容。他不知道是自己的手腕用错了,还是这个家族的脑子出了问题。
他回忆起了前一天晚上,在花园里上演的那一幕。他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餐桌的另一边。那位可爱的佐伊公主殿下立刻把头低了下去,取了一块甜饼来给自己的尴尬作掩护。她今天没有穿那件胸口开得极低的裙子。或许,她是想在父王面前维持她一贯端庄的姿态。这种事情可是说不得的。
是她主动提议出去散步的,他也并没有拒绝。他并不担心这是美人计,甚至连维特林都没有告诉一声。他换上一身轻便的衣服,没带武器,只带了两块喷洒了香水的手帕。顺带一提,手帕和香水都还是他从本国带过来的呢。
他们在花园里逛了很长时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什么都说,也就相当于什么也没有说。在这个季节,园子里的花并不算很多。散步的意义并不在于散步本身,王子殿下心里很清楚。
他们走到一条长椅前,坐了下来,仿佛很默契似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对一个夏天的傍晚来说,花园里安静得出奇。在一个安静的花园里,一切大胆的行为仿佛都会变得理直气壮。
哈提斯闭上了眼睛,只微微睁开一条缝。他在等待着,像一条随波逐流的船。他不想给别人留下什么口实。
他看见了佐伊公主的白皙的胸脯,然后是她香甜的嘴唇。
她很美,不是吗?哈提斯王子想着。
不过他很快便记起了其它更重要的事。
“拉巴坦的波塞芬,您认识这个女人吗?”
哈提斯挣脱了她的嘴唇,问道。他感觉得到,她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我将要娶这个女人,虽然我根本没见过她。”
哈提斯把她从自己身上推开。
“我,我也没有见过,但是我听说过她。”
佐伊结结巴巴地说着。她捂着自己的胸口,仿佛心脏病发作了一般。
“那是当然,天下谁没有听说过她的名字呢?即便没有听说过她,也都该听说过她的父亲。”
“波塞芬小姐,是个大美人。”
“您也一样,也是个美人。”哈提斯认真地说,“不过您并不需要这样做,无论是某人教给您的,还是您自己决定的。另外,一个小小的建议。”他站了起来。“您最好不要穿低胸的上衣了,您驾驭不了它。”
这次,她捂住的是脸。
“您很善良。”她说。
“这是真心话还是奉承?”
“当然,是真心话。”
“好吧。”哈提斯叹了口气,又轻蔑地笑了一声,“若是能给你这种错觉,倒也不错。”
傻姑娘,他在心里想着。
“我向您保证,尤伦大人,您和您家人的人身安全将得到保证。”哈提斯王子放下酒杯,欠过身子说道,“您所需要做的,只是公开声明放弃对诺福斯王位的宣称权,当面向我的父王陛下称臣效忠,并按照惯例缴纳每年领地收入的十分之四。您要做的只有这些,尤伦大人。”他盯紧对手的眼睛,有意强调着称呼的改变,“至于您此前拥有的地产以及其他财富,将依然由您来支配。”
“这,这是仁慈的国王陛下的旨意吗?”
哈提斯看着他浑身颤抖的样子,不禁冷笑。
“不,这是我的主意,但很快就会成为我父王的主意。既然他命我全权执掌战事,我想我有权来决定用何种方式来结束它。”
“老朽感激不尽……”
“没什么可感激的。您还是我的长辈。”
“还有一事,想请王子大人定夺。”
“请讲。”
“老朽希望,将犬子乔舒亚与小女佐伊娜送到沃特宫廷,服侍国王陛下。”
这是个意料之外的状况,但并不让他感到吃惊。事实上,他觉得自己一直在等待着尤伦说出这句话,就像在花园的长椅上,闭眼等待那少女的香吻一般。
“您的话令我感到欣慰。父王永远都会需要勇敢而忠诚的小伙子。我相信乔舒亚大人将很快用行动来证明他的价值。至于佐伊娜小姐……”哈提斯扫了一眼餐桌另一边的佐伊,目光在她的胸前停留了片刻。“我想就算了。她若是常住在宫里,不知会有多少女眷妒忌她的美貌呢。”
他摆摆手,叉起一块牛肉送进嘴里,意思很明显,今天谈到这里为止。
尤伦抓着餐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哈提斯注意到,他偷偷向佐伊挤了挤眼睛。
好一出双簧,他想着。
他望着大厅正中央那个空着的王座。那是他故意空出来的。按理说,他当然有权坐上去,因为这是他靠着战功打下来的。可他并不能,因为那座位只属于他父亲一人。他父亲依然活着,依然操控着他,还硬塞给他一个陌生姑娘做妻子。
不过话说回来,对他这种性格的人来说,娶谁不是娶呢,娶谁不都一样吗?他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反正他也不会爱她,他也不需要她。她不过是个花瓶,一个宠物罢了。
他抿了一口酒,发觉得这酒味道居然还不错。或许他可以带几桶回沃特去,好让自己能在婚礼上喝个痛快,喝个烂醉如泥。
“说起来,晚辈还有问题想要请教。”他放下酒杯说道。“对拉巴坦王国,尤伦大人是否有所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