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的寒风荡涤着广袤的西凉川,位于统万城南方的赤焰城迎来了一年中最冷的日子。
赤焰城的议事厅内的气氛略显沉闷,西凉武烈王贺兰敏隆和他的将军们正聚在一起探讨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但是显然,当前复杂的局面令他们感到有些茫然。
“那赫连尊跑到枫林去干什么?”贺兰敏隆一脸的困惑,跃动的烛火闪耀在他那极具男子气概的气势雄浑的脸上,他那仅存的右眼目光深炯,扫视着在场的诸位将军,野林长风、兀力漠则、凌吉思贡正围坐在一起,秉息凝神倾的听着他的话。“难道他已经狂妄到了全然不把我们的力量放在眼里了?”
“武烈王,这个时候,他的眼睛也许正盯着东边,而不是西边,更不是北边。”赤焰城主野林长风面色平静地说道。
“东边?”贺兰敏隆冷笑一声,“据我所知,现在那里有一个我们再熟悉不过的人――白袍司徒,莫非他又想去招惹司徒川?”
“这只是我的猜测,这有点疯狂,但也并非没有可能,”野林长风一向沉稳冷静,说话往往留有余地,“也许他最想招惹的人并不是司徒川,而是漠藏黑云。”
贺兰敏隆微微点了点头,用他那浑厚的声音回应道:“有这种可能,老龙川王漠藏青峰的诅咒就像一把利剑高悬在他的头顶。”
“武烈王,”大将兀力漠则神色凝重,眼中写满了焦虑,“赫连尊如今实力强大,已经今非夕比,他若真敢东渡云江,对我们而言反倒是件好事,白袍司徒一定不会便宜他的!我们现在最应该关注的除了赫连尊的动向,还应当包括逐日王在平州的情形。我们西凉的王怎么可以生活在异族士兵的羽翼之下呢?何况我们和大夏不久之前还曾经兵戎相见,势同水火。”
贺兰敏隆默然不语。
“如果能够把逐日王接到赤焰城,武烈王就可以以逐日王的名义号令西凉诸部。”野林长风的眼中透着深沉的思索,他似乎总是能够比别人看得更长远。
“这没有那么简单,”贺兰敏隆站起身来,双眉紧索,冷峻的目光凝向窗外,“逐日王去往哪里并不取决于我们,而是取决于一个女人。”
“细封明兰,”兀力漠则说道。
“还能有谁?”贺兰敏隆道:“这个女人不简单,她逃离了独孤烈的魔爪,去往平凉川,并非只是去逃难避祸的,听说她手中已经有了一支数量可观的骑兵,他的弟弟细封赤山也是西凉名将。”
“至少我们应该向她发出邀请,”坐在角落的大将凌吉思贡终于开口了,“毕竟炽焰城是西凉人的地盘,不见得对她毫无吸引力。”
贺兰敏隆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此时的贺兰敏隆还不想立即打破现在的平衡,他认为发起进攻的时机还不成熟,西凉川的平静还在持续,谁也不清楚最猛烈的风暴将在何时降临。而此时的大夏国则正处在风暴的漩涡之中,只是它的国都――天都城到目前为止看起来还依然平静。
慕容骏驰在平州收复了河阳城的消息传至天都,显庆皇帝的心情大好,他破天荒地亲自来到天门塔南边的阅兵场,去观看一年一度的天都赛马会。与他一起来到阅兵场的还有他视为掌上明珠的美丽女儿——东歌长公主。
赛马会进行得紧张激烈,来自各个州郡的最顶尖的骑手得以同场竞技,各显神通。骑手们各个身姿矫健,所乘马匹也尽是宝马良驹,这场比赛无疑是大夏国最顶级的赛事,观看比赛的有皇亲国戚、有王公贵族、有达官显贵,这些人都集中在有禁军护卫的观礼台上,皇帝和公主则坐在有层层禁军护卫的最尊贵的位置,那里视野极佳,也很安全。父女二人全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赛场,看得出他们全都兴味盎然。
比赛分组进行,每组四人,第一名才能进入下一轮竞赛。首轮分组赛进行到快一半的时候,东歌公主赫然在骑手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只见过一面,但他那矫健挺拔的身姿,英俊威武的容颜和那份特有的自信与超然早已深深地印在东歌公主的脑际。
此人就是东森特使——东森海西王赫烈武都。
原来,参加比赛的人员没有什么限制,任何人只要报名都可以参加,前提是需要经过初试,合格者即可来到天都的阅兵场参加比赛。
赫烈武都的马立即引起了众人的侧目,那是一匹最上乘的东森宝马,此马遍身黑色,长长的鬃毛披散着,壮美的体态令人赏心悦目。
赫烈武都的出现令显庆皇帝始料未及,却令东歌公主格外兴奋。
最终,赫烈武都毫无悬念的赢得了所在组的第一名,他因此得以进入下一轮的较量。
赫烈武都随后又接连赢了几场,进入了最终的决赛。
决赛也是四个人,比赛开始之后,赫烈武都如闪电一般第一个冲了出去,他胯下的骏马四蹄翻腾,长鬃飞扬,奔跑的姿态宛若雷霆出击的猛虎,就连那高亢的马嘶也动人肺腑。
东歌公主紧张地注视着赛场,情绪十分激动,她突然觉得飞驰中的赫烈武都似乎在看着她,欣喜之余,她的心里却很矛盾,她一方面欣赏赫烈武都出色的表现,一方面又不太希望这场赛事被一个异族人拔得头筹。
最终,在全场的欢呼声中,东森王子赫烈武都赢得了冠军。
皇帝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这明显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的好心情也被销蚀掉了,他很快起身离去,离开前特意询问公主是否一起回宫,东歌公主却表示自己意犹未尽,不想马上离开。皇帝只好先行回宫,临走留下了一队禁军士兵以保护公主的安全。
东歌公主在禁军的护卫下很快来到了在赛场上出尽了风头的赫烈武都的面前,赫烈武都见到公主主动来找他,高兴得合不拢嘴。“公主殿下,很高兴再一次见到你。”赫烈武都深炯的眸子里闪烁着热情的光芒。
“不愧是名震北陆的东森的海西王,”东歌公主透着赞赏的温柔目光注视着赫烈武都,微扬着细细的蚕眉,笑着说道:“真的是不同凡响啊!”
“这不全是我的本事,”赫烈武都笑得有些深沉,总是表现得很自信的他这回却谦虚起来,“秃发乌唐!”赫烈武都眸光一转,对着站在他右侧不远处的一位身材高大健壮的武士喊了一声。
东歌公主颇为好奇地看着那位武士,他的头顶光秃秃的,在阳光下亮得耀眼,眉毛稀疏,眉弓很高,眼窝深陷,眼神冷酷,一管高挺的鹰钩鼻格外引人注目,圆而微胖的脸上还有一道深深的疤痕,使得本就面相凶狠的脸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秃发乌唐向赫烈武都行了一个标准的东森礼,“您有何吩咐?”
“把那匹汗血驰龙牵来!”赫烈武都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须臾之后,秃发乌唐将适才赫烈武都比赛中骑的那匹宝马牵了过来。
“真是一匹绝好的马!它叫什么名字?”东歌公主仔细端详着这匹不同寻常的马,美眸中闪着亮光,不禁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这是汗血驰龙,乃是我东森最名贵的马,”赫烈武都神采奕奕地看着美丽的公主潋滟横波的眼睛,“如果公主殿下喜欢,这匹马将作为礼物送给公主殿下。”
“真的吗?”公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露惊喜之色,“我只是久居深宫的大夏国公主,算上今日,你我只见过两次面,王子殿下缘何奉上如此大礼?”
“实不相瞒,自从我第一次在此地见到公主殿下,”赫烈武都突然变得深沉感慨,“我就如同见到了一位久别重逢的挚友,和你在一起的不长的时间里,我整个人就像沐浴在东野原温柔的春风里。作为挚友以礼相赠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
“就没有任何别的女人曾经带给你这样的感觉?”东歌公主微扬着美眉,以一种略带戏谑的异样的眼光看着赫烈武都,“比如那位冰雪女王?”
“公主真会说笑,”赫烈武都不经意地望了一眼不远处高高屹立着的雄伟壮美的天门塔,苦笑着说道:“虽然她的美足以和您比肩,但那毕竟是在战场上,敌人是凶悍的寒山人,我一不留神脑袋就得搬家,哪有心思怜香惜玉呢?”
“我只是开个玩笑,请王子殿下不必介意。我今天心情不错,有些忘乎所以。无论如何,我要感谢你的厚礼。”
“你我之间谈何‘谢’字?我猜公主殿下的好心情至少部分源自于平州的战事。”赫烈武都热情真挚的眼神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看来王子殿下的消息很灵通嘛!”东歌公主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她那美如葇夷的白嫩的小手去轻抚驰龙马脊背上又长又密的鬃毛。“慕容将军收复了河阳城,平州的形势正在好转,就在不久前,司徒将军在云州也取得了大胜,这能不让人高兴吗?”
“作为来自盟邦的使者,我谨向公主殿下表示祝贺。我知道这位慕容将军是清州人,其祖父乃是当年大名鼎鼎的定远候慕容盛,其父就是十四面前战死在长乐滩的慕容德。”
“看来王子殿下对我大夏国的过往了解颇深。”东歌公主的手从骏马的颈部缓缓移开,重又面对着赫烈武都,双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带着几分清雅,几分灵动,几分俏皮。
“平州的胜利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赫烈武都低头略做沉思状,停顿了片刻,旋即抬眼注视着公主,“相比之下,司徒将军在云州的胜利更加具有决定意义,经此打击,我深信南辰的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噢?王子殿下真是这样想的?”
“是的,”赫烈武都的神色变得愈发肃穆,“一直有一个问题在困扰着我,想当年大辰朝雄据九州之地,后来被你的先祖,也就是大夏高祖皇帝驱赶到了南方,成为了屈居一隅的南辰帝国,所据之地也只剩下炎、海二州,且多为蛮荒不毛之地,看那时的情形,其国祚似将难永。反观大夏国,雄据清、明、中、东、云、静、平七州之地,地广万里,人口众多且拥兵甚众,可如今却反被南辰侵凌,云、静二州几近丢失,当下的局面难道还不够发人深省吗?”
“想不到王子殿下虽远在万里之遥的瀚海城,却有一双审度周天之事的慧眼。”东歌公主的神色变得凝重,那忧郁的眼神令她的美更加夺人心魄,“这要从显庆十九年的龙岭大战说起,我父皇受奸臣蛊惑,将能征惯战、多谋善断的司马清川弃之不用,任用只知夸夸其谈,实则庸碌无能的沈雄信挂帅出征,致使三军溃败,四十万忠勇将士魂断龙岭。我大夏至此一蹶不振。”东歌公主用洁白的纤手捋了捋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接着说道:“但龙岭的失败只是一个表象,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南辰的永丰皇帝励精图治,令他的国家欣欣向荣,国力日盛,继任着景元皇帝体弱多病,南辰的权柄逐渐掌握到了皇后公冶梦月的手中,那公冶梦月虽身为女人,其治国理政之才比之英明神武的永丰皇帝竟有过之而无不及,她铁腕治国,力排众议,锐意改革,她颁布均田令,使南辰日益富足,百姓衣食无忧;她推行俸禄制,令南辰的吏治涣然一新,贪官庸吏再也无处遁形;她实行三长制,牵出了隐匿人口,增加了耕农数量,国库日益充实。再看看我朝,自二十面前元德皇帝驾崩之后……”
东歌公主正说着,整个阅兵场忽然变得一片嘈杂,所有人都在仰面朝天上看,并不断指指点点,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东歌公主也仰起头来向天空张望,看到的景象着实令她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