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歌公主匆匆忙忙地走进了显庆皇帝的大帐,一眼看到神色威严的皇帝正端坐在对面的纹饰繁褥的金漆龙椅上,他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令东歌感到有些欣慰,她知道:这些天东州的战事搞得他心神不宁,寝食难安,脾气也异常暴躁,搞得身边的人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唯恐稍不留神就得人头搬家。而她的母亲――大夏国皇后卫慕云就坐在皇帝的身边,她雍容华贵、端庄娴雅、风姿绰约,她的脸上除了淡雅如菊的气质,洗尽铅华的从容,还有一种年轻女子所不具备的经过岁月磨洗的成熟风韵,她的身上处处展现着大国皇后的威仪。
帝后的两侧各有十个身高体壮、甲胄森然的天都金甲羽林武士笔直地站立着,他们就像一尊尊雕像,纹丝不动,威风凛凛。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大账正中的那个身姿伟岸的背影,东歌猜到了他是谁,自视为见过大场面的她却只觉得心跳得厉害。
东歌连忙快步走上前为帝、后行礼,“参见父皇、母后。”
卫皇后见到东歌,面有愠色,颇为严厉地说道:“你不好好在大营待着,干什么去了?”
“回禀母后,刚才是和安殿下去附近打猎,却未料忽然下起了雨。”东歌一边说着,一边退到一旁站定。
“好了,”显庆皇帝向皇后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再追究此事,然后微笑着对东歌说道:“身为女子却迷恋弓马,看得出你的身上有我清州先祖的影子,若往前推三十年,我宇文皇族无论男女莫不是弓马娴熟。”皇帝说完用手指着站在大帐中间的那位身材伟岸挺拔的将军,接着说道:“他也是清州人,你不认识他,但肯定听说过他,他叫尔朱英龙。”
虽然东歌事先猜到了那个年轻的将军到底是谁,可是当她亲耳听到“尔朱英龙”这四个字时,心中依然难免一震,她的脑中曾不只一次地想象着他的样子,但她的部想象都是基于她记忆中的两位出类拔萃的男子――一个是白袍司徒,一个是赫烈武都。今天,这个无与伦比的清州名将就站在她的面前,不是白袍司徒,亦非赫烈武都,他就是率领长城铁骑戍守北疆,震慑寒山人的尔朱英龙,他就是驰马静州,令公冶梦月的北伐大军吃尽了苦头的尔朱英龙。她开始打量这个素未谋面的大英雄,她对他投以崇敬的目光,眼波闪烁间透着一抹少女的娇羞。呈现在公主迷人的美眸中的尔朱英龙,玉树临风,清新俊逸,蚕眉如刀,冰眸幽隧,鼻梁英挺,唇形俊美,下巴微凸,那是一张充满阳刚之气的线条刚毅的脸,眉宇之间透着勃勃英气。与俊美的颜容相比,他的一身披挂同样令人惊叹,堪称威武雄浑,精美绝伦,头戴一顶银光龙首盔,头盔正面镶着的一面银质龙兽首显得古朴大气,浑厚苍劲,尤其是龙眼处嵌嵌两颗名贵的红宝石,更是巧夺人工,光芒闪耀。盔顶上还饰有一大簇柔软飘逸的白色缨毛,更显气势夺人。胸前的银光祥云纹护胸板甲在明亮的烛光下熠熠生辉,两侧肩膀及胳膊上的明光龙兽首护肩及其下吐的银光浅紫边鱼鳞甲披膊银光闪闪,腰身两侧的浅紫边深色袍肚色彩沉稳,正中系着明光龙兽首护腹甲与盔顶的龙形上下呼应,相得益彰。再往下看,下身穿着浅紫边鱼鳞护腿甲,脚上踏着祥云纹银光战靴,身后披着一件宽大的白色披风。这件白色的披风立即令东歌公主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与她迄今仅有一面之缘,却已经深深地印在她的心头。“他会是第二个白袍司徒吗?”公主心里暗暗想到。
笔挺站立的尔朱英龙缓缓转过神来,面对着东歌公主。
皇后对尔朱英龙说道:“她就是我的宝贝女儿东歌。”
尔朱英龙忙抱拳晗首道:“清州尔朱英龙见过长公主殿下!”
尔朱英龙抬起眼,看着东歌公主,不觉瞬间呆住了。他的世界仿佛变得虚无缥缈,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了什么?是那飘逸如云的乌发,那瓷白玉润的肌肤,那贴附额角的青丝,那微微上扬的蚕眉,那秋水潋滟的美眸,那不点而红的芳唇,那祈长优雅的粉颈,那挺拔傲人的双峰,那不盈一握的纤腰,那美如葇夷的秀手,那撼人心魄的书卷芳华,还有那灵动飘逸的烟纱白裙。对他来说,她是一位仙子,集万千灵秀于一身,她是一轮明月,掩盖了众星的光辉。
卫皇后温柔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游走,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
“尔朱将军,”东歌看着尔朱英龙,灼灼的眼波中漾着一抹柔情,“将军自南方而来,关于静州的战事,有什么好消息可以告知一二?”
尔朱英龙连忙微笑着回应道:“好消息确实有,不过与我无关,刚才我已禀明圣上,司徒大将军在云州北部的一片石歼灭了西凉神威王赫连尊的四万骑兵,而自身的损失却微乎其微,唯一的遗憾是赫连尊本人逃掉了。”
“真的吗?”东歌顿时喜上眉梢,嘴角上弯形如新月,更显得妩媚动人,“这真是一个重大的胜利!要知道,那可是四万西凉铁骑!而今强敌肆虐,国土沦丧,幸有白袍司徒横空出世,力挽狂澜!”
“是的,公主殿下,”尔朱英龙说道:“我亦对司徒将军钦敬有加。”
显庆皇帝听了微微一笑,对东歌说道:“白袍司徒固然厉害,可你对面站着的尔朱将军在静州也是屡克强敌,多有建树,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皇帝话音刚落,卫皇后对东歌说道:“此番你父皇把尔朱将军从静州调回来,是想另外委以重任的。”
“没错,”显庆皇帝补充道:“如今东州大乱,海疆吃紧,朕打算擢升尔朱将军为镇东大将军,率军征讨贼寇尉迟金墨。”
“这真是太好了!”东歌听了满心欢喜,对尔朱英龙说道:“有尔朱将军坐镇,则东州的平定将指日可待。”
皇帝的信任与期许令尔朱英龙激动之余深感责任重大,他面对着显庆皇帝,慨然说道:“末将承蒙圣恩,感遇忘身,诚惶诚恐,此番挥兵东向,定当力剿灭尉迟贼寇,救东州百姓于水火,还大夏国海疆之安宁!”
“好!”显庆皇帝一下子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并缓缓走向尔朱英龙,来到他的面前,皇帝直视着尔朱英龙,犀利的眼神里泛着幽冷的光,然后他用手重重地拍了一下尔朱英龙肩上冰冷的龙首护肩,不无忧虑地说道:“爱卿一腔报国之志,实乃社稷之福,朕心甚慰。然那尉迟金墨为人诡诈多端,又颇具蛊惑之功,东州百姓从其反者数十万人,贼势浩大,而朝廷此时已无兵可派,东州节度使宫仪浩正自顾不暇,疲于奔命,平定贼寇之事,爱卿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陛下可曾想过,”皇后看着皇帝,眼中透着几分戏谑,冷笑道:“东州的局面是怎样变得如此不可收拾的?”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显庆皇帝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转脸瞪了皇后一眼,“宫仪对东州的治理不算成功,但也不能把罪责推给他一人!”
“父皇,”站在一旁的东歌公主忍不住插言道:“世人皆知那宫仪浩正为人贪酷,东州百姓苦不堪言,早已怨声载道,据说,曾有人劝他‘如倒行逆施,不顾舆情,恐激起民变’,可他却说:‘有兵在,民变何惧?’国家养兵,岂是用来对付贫苦百姓的?如此亡国之言,竟是出自封疆大吏之口,岂不悲哉?”
“住口!”皇帝面露凶光,狠狠地瞪了一眼东歌,用手指着她,厉声训斥道:“道听途说!道听途说!不足为信!你……黄口小儿、乳臭未干,怎敢妄议朝廷重臣!”
在暴怒的皇帝面前,东歌一时不知所措,在她的印象里,她的父皇虽然残暴冷酷,但对她却从来没有如此严厉过。一贯争强好胜的她正欲为自己分辩,却猛然间看到她的母后给了她一个凌厉的眼神,公主于是低头默然不语。
大帐内的气氛变得骤然紧张,就在此时,左羽林大将军穆天风神色悽惶地进入了大帐,他带来的消息让这种本已紧张的气氛更加雪上加霜。
“你说什么?”皇帝恶狠狠地盯着穆天风,声色具厉地说道:“元水失守?”
元水失守的消息一下子震惊了所有的人,尔朱英龙知道:元水的丢失意味着东都危在旦夕,于是主动向皇帝请命道:“万岁,末将愿意即刻出发,带领所部人马驰援东都!”
“你的手下还有多少人马?”面对尔朱英龙,显庆皇帝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语气也和缓了许多。
“尚有长城铁骑两千人,再加上收拢来的静州已故胡征明大人的余部――一千静州骑兵,总数大约三千人马。”
“三千?”皇帝苦笑了一下,落寞的眼神中透着深深的无奈,“三千人如何抵挡尉迟金墨的数十万凶悍贼寇?”皇帝说完,转身缓步走向龙椅,然后面向尔朱英龙站定,却并未坐下,而是注视着尔朱英龙,当他看到尔朱英龙坚毅的神情后,叹了口气道:“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东歌公主以无比崇敬的眼神看着尔朱英龙,她不免未他担心起来,毕竟,与他的敌人相比,他的兵力实在太少了。
正在直面皇帝的尔朱英龙能够感觉到公主在看着她,这让他的心头升起了一缕温情。
“不行!”皇后变得焦虑不安,“这太冒险了!陛下,无论如何,必须为尔朱将军再调拨些兵力!”
皇帝依然站在那里,仿佛没有听到皇后的话,不发一语,就像一尊雕像。
就在这时,一个新的角色走进了大帐,他自称是正在天都监国的皇次子宇文泰的传令官。
传令官将一张小纸片递给了皇帝本人,并声称这上面写的是一首在天都一带流传甚广的一首歌谣。
皇帝一脸疑惑的将纸片展开,开始黙念上面的文字:
天下纷纷尽戈矛,
千军万马避白袍。
蜇龙惊起风雷动,
地覆天翻又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