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凌风让顾蕊安心坐在屋里吃饭,他自己则带着暮烟出去了。
顾蕊也就索然无味起来,拿湿帕子擦了手和嘴,坐在炕沿上喝起茶来。
不多时,外头就有了脚步声,还伴随着一个妇人的声气儿,“你这越大越不把为娘放在眼里了?你的院子我怎么就不能来?以前来你也没说什么呀?”
那妇人声音听上去尖尖的,所以顾蕊听得清清楚楚,这是准婆婆来了呀?
她麻溜地跳下炕,心里还有点儿忐忑不安,虽然陆凌风之前没有提,他们两家定亲的时候也没见着陆凌风爹娘,但陆凌风没说,她也就没问。
后来侧面跟那陆家大嫂子打听了下,才知道陆凌风爹娘倒是健在,但爹娶妻娘另嫁,他自小是伯父养大,十五岁就上了战场,所以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过。
顾蕊也就觉着跟没婆婆似的,心里还暗自庆幸的,却不料陡然间还真杀出个婆婆来,倒是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她规规矩矩地站好,等着准婆婆大驾光临。
毕竟头一次见面,她还是要在准婆婆面前留个好印象的。
那妇人的话音落下没多久,人就蹬蹬蹬地挑帘子进屋,身后,似乎陆凌风有些生气,喊着,“娘,你怎能随便进我的屋子?”
陆凌风的娘一脚跨进堂屋的门槛,一边笑答,“我儿子的屋子怎么了?你这里哪一处我来不得?”
说罢,就听一阵珠帘响,人已是进了屋。
“哟,怎么这么香?屋里有什么好吃的啊?”陆凌风听见这句话,头就大了,刚进屋还没站稳,就见他娘已经朝里屋走去。
顾蕊站在炕边,朝里屋门口看去。因为她跟陆凌风吃饭的时候,为了端茶送水方便,就把里屋的帘子挑起来,所以,还没等陆凌风的娘进来,一眼就瞧见炕边站着一个身量纤细、面容清丽的姑娘。
她顿时就尖叫起来,“儿啊,你这屋里什么时候有了伺候的人啦?”
陆凌风平日里不近女色,伺候的人都是小厮、侍卫们,他娘来了多少次都没见着这院子里有个姑娘,连洒扫、厨房上用的人都是男人。
这可真是见了稀奇了,所以,她眼睛瞪得圆圆的,上前几步,对着顾蕊前后左右不眨眼地打量起来。
陆凌风尴尬不已,只得上前几步挡在顾蕊面前,不快地解释,“这是我要娶的妻子。”
他娘一听这话,立马就愣在了院子,嘴巴张得能塞得下鸡蛋,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顾蕊心想这准婆婆别是吓着了吧?她长得,似乎还过得去啊?不至于把人家给吓坏了呀?
于是,她从陆凌风身后挪了挪步子,露出大半个身子,对着陆凌风的娘,抿嘴儿笑了笑,“顾蕊见过老夫人!”
还没成亲,还是别叫“娘”了。这里不比现在,古人对这个讲究得很。
没成想她一句话才刚落地,就听那老夫人哇地一声大叫,指着顾蕊就跳起来,“好呀,你一个还未过门的姑娘家,就住在我儿子这里啦?”
骂完顾蕊,她又去扯陆凌风的衣袖,“儿呀,这女人上赶着来狐媚你,你可不能娶这么不要脸的进门呀?”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顾蕊被骂得一头雾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老夫人什么意思,她不由得恼了。
“老夫人,你这可就不对了。咱们才刚见面,你这么骂人还真是没教养啊。”顾蕊火起来,别以为她没过门就不敢吭声了,惹急了她,大将军的娘,照骂!
陆凌风的娘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气得脸红脖子粗,对挡在顾蕊面前的陆凌风大喊大叫起来,“你瞧瞧,你瞧瞧,这还没过门呢,就敢骂婆婆了?这是谁家的女儿,爹娘没教过对长辈该有的礼数吗?”
陆凌风见她娘对着他上蹿下跳的,又指着顾蕊的鼻子骂,心里早就窝了一肚子的火,本来当着顾蕊的面,他不想把血淋淋的伤口撕开,可是偏生这个娘不省心,想找茬,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他一把捏住他娘的手腕,眸光冷冽,声音像淬了冰一样,冷冷道,“你算我的长辈吗?我妻子就算要敬长辈,也不会是你!”
老夫人似乎惊呆了,万没料到她儿子这么不给她面子,当时就气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打滚起来,“儿啊,你这是想气死你娘吗?我怎么不算长辈了?你可是我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啊!”
陆凌风神色冷漠地看了眼坐在地上哭闹不已的娘,半日方淡淡开口,“你肚子里掉出来的肉是方平,跟我有什么关系?”
顾蕊被陆凌风的话给绕晕了,这个方平又是谁?难不成是他娘后来生的同母异父的弟弟?
她现在倒是对这老夫人没啥气了,左右也是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她又心疼起陆凌风来。
这个男人,一向高高在上的,她还从未听过他语气里如此悲伤过。
可能,是他小时候缺少了太多的母爱吧?也不知道那位亲生父亲待他如何?
听见陆凌风说这样的话,他娘又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光打雷不下雨地干嚎,“儿啊,你这么说可就冤枉死你娘了。你和你弟弟,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哪个都放在心窝子里啊。”
“是吗?”陆凌风的语气分明带着几分不屑,“既然手心手背都是肉,为何在这里为难我未过门的妻子,不去难为你那好儿媳?”
他说的“好儿媳”,估计是他那同母异父的弟弟方平的妻子吧?
他娘被他拿话噎得愣住了,好不容易才张了张嘴,找回自己的声音,“儿啊,你这说的什么话?你这媳妇还未过门就住进来了,还躲在屋里大吃大喝的,连婆婆来了都不知道出去迎一迎,算什么好人家的闺女?哪比得上你那弟媳妇,大户人家出身,知书达理的,还特别孝敬婆婆……”
陆凌风不等他娘说完,就厌烦地一挥袖子,“好了,既然弟媳妇好,那你回家守着你那弟媳妇去。我的妻子我自己选的,谁也没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
有陆凌风这般维护着,顾蕊只觉得前所未有地心情舒畅,即使这位老夫人说话难听,她也不放在心上了。
陆凌风这个男人,还真是没有让她失望呢,不管何时何地,总把她放在第一位,如此好男人,夫复何求啊?
她只管待在他背后,有他遮风挡雨就够了。
陆凌风的娘显然没料到自己儿子会这样,哭闹了半日,见她儿子也没有妥协半分,知道今日是拿不下这未过门的媳妇了,只得把心一横,亮出自己的杀手锏。
“儿啊,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还没经过爹娘的同意,就自己把婚事定了,是不是说不过去啊?”
顾蕊眨巴眨巴眼,这个婆娘还挺有脑子的啊,还知道拿这个吓唬儿子?
只是她这儿子可不是从小吓大的,这可是万军丛中取敌大将首级的人,会这么不经吓吗?
果然,就听陆凌风不知是嘲讽还是难过地笑了笑,笑声里带着一点苍凉,还有说不出的况味杂陈。
“娘,该你操心的时候,你跑到不知哪里去了。不该你操心的你又蹦出来,你觉得是你脸太大还是我太傻?”陆凌风毫不客气地质问着他娘,一点儿都没留情。
他娘被问得面色涨红,却还是硬着头皮反问,“你这么说就忘恩负义啦啊,我好歹是你亲娘,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你就这么对你娘的?”
“十月怀胎我信,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的人是大伯和大伯娘,似乎没娘你什么事儿吧?”陆凌风抬头仰望了下,似乎不想再看他娘的脸。
他娘彻底没话了,站在那里就跟一尊石像一样,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哭道,“不管怎样,也是我把你生下来的。没有我,能有你今天的成就?”
这是想邀功啊?
顾蕊暗暗品味着老夫人的话,觉得这老夫人脑回路真不简单,对着自己亲生儿子还能一笔账一笔账算得这么清,她也是服了。
不过这母子吵架,她还是不掺合得好,毕竟她现在没什么立场啊,还没过门呢。
于是,她就躲在陆凌风背后,听着这对母亲一句一句越说越难听,好像是久未谋面的老仇人一样,连声音里都带着火药味儿。
陆凌风依然冷冷地盯着他娘,但却一句话都不说了。
他倦了累了,一颗心早已伤痕累累,已经无话可说了。
顾蕊见屋内忽然静下来,倒觉得不适应了。
于是,她搓了搓手,打算说两句什么劝劝他们母子两个的。毕竟也是亲生母子,发生的事情,该过去就过去吧,这么折磨着,谁都过不好!
“那个,我看都说累了,要不起来喝杯茶?”后面这句话,是对着陆凌风的娘说的。
陆凌风的娘坐在地上撒泼打滚了一阵,也不见儿子上前去哄她去拉她,正绞尽脑汁想找个台阶下呢,谁料她那好儿子愣是不出声,叫她那张老脸还真是没地儿搁去。
顾蕊一出声,她就找到了出气筒,立马又把矛头指向她,“你个小贱人,我跟我儿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快给我夹上你那臭嘴,一边儿呆着去。”
本来是好意的,却不料被这疯婆子给抢白了一顿,顾蕊也是气得不轻,她不过是看在陆凌风的面子上,对她毕恭毕敬的,谁知她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老夫人,对不住,似乎让你失望了。你儿子呀,现在只听我的,你说我有没有插嘴的份儿呢?”
顾蕊笑眯眯地望着这个穿一领桃红盘扣立领绣折枝花的斜襟大褂,下穿一条烟霞色的百褶裙子,五官长得也还看得去,只是脸上敷着厚厚的粉,一哭,下眼皮那里凹出一条一条的小沟。
她也就四旬年纪,虽然上了点岁数,但打扮挺跟形式,身上的衣料也都是时新的,看来过得也挺好。
看面相,眉目清秀,是个大美人儿,自是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刻薄。
也不知道陆凌风随了谁,怎么长成冷冰冰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样子?
顾蕊的话听在老夫人的耳朵里,无疑深深地刺激到她了。
她直接开骂,“真是好白菜被猪拱了,我养的儿子竟然听你的,还你说了算?”
顾蕊笑嘻嘻地一点儿都不生气,“老夫人,此言差矣,你那好白菜还是留给自己吧,我呀,喜欢的可是青松!”
她虽然没有直说,但陆凌风娘也听明白了,这是在骂她养在跟前的小儿子才是白菜呢。
她气不打一处来,又被陆凌风的话堵得胸口都发闷,见顾蕊话赶话的分明不把她放在眼里,顿时就跟疯牛一样,跳过来就要厮打顾蕊。
不过两条胳膊伸过来的时候,却被陆凌风给凌空架住了,声音依然冷得叫人不敢靠近,“请你出去!”
他娘也是个脸皮厚的,顿时就柔弱得跟只小猫儿一样,直往陆凌风身上靠,“哎哟哎哟,我的儿呀,娘这辈子命苦啊,好不容易盼到你出息了,本来想着能享享清福了,谁知道你却找了个祸害来气娘啊。”
一边说,她的身子就摇摇欲坠起来,看上去就要昏倒一样。
陆凌风虽然不齿他母亲这幅模样,但到底还是不敢撒手,生怕她摔在地上。
顾蕊看了,心中泛起了波澜,这个男人到底还是善良的,他娘即便这样闹腾,他到底还是没有跟她翻脸。
陆凌风架着他娘的胳膊,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娘,她是我一生一世的妻子,不是祸害。要是让我再听见这个话,以后咱们母子就一刀两断!”
顾蕊听着这些话,心里十分震撼,这个男人,为了她,竟然跟他母亲这么扛,从古至今,她还真没听说有几个男人能做到的。
她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能护她周全就好了,何必为了她,把人家母子给拆散呢?
母子连心,虽然他幼年没有母亲关爱,可血浓于水的亲情,是怎么都打不散的。
她悄悄扯扯他的袖子,用眼神示意不必如此,却接受到陆凌风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她顿时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