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欠了百里肆的一次人情,这便答应百里肆,在陈国内乱之时,将我推离于他身旁。
百里肆告诉我,在渝州,小白确实是受了重伤,不过伤不置死,因那时他已与小白盟约,要将我带回陈国,小白这才与白老同姬雪一起,在我面前演了一出戏。
我想到他给我的帛书之中曾写道:“思如刀刻,伤划满身。”
想来那个时候,他不愿自己醒着,眼瞧着我离开,才故意伪装成重伤在身,宁愿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眼都不看我,也不愿意眼睁睁地见我离开他。
得知小白那时无事,我心有慰藉。我庆幸他在我决意离开的时候,选择伪装成重伤的,如若他那时醒着,我也不确定自己到底会不会狠下心来,带着娘亲一同回到圣安去。
待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长信宫的宫娥一次将灯台上的烛火引燃。朦胧之中,我瞧见百里肆的眸子中似是上了一层霜雪。
“其实,如若不是走投无路,你也不想让我回到陈国作为陈国的继承人吧,毕竟我在你心中,不管是德行还是智慧,都相离女君的位置太过遥远了。”我望着盈盈烛火开口说道。
百里肆没有说话,只是眉间紧锁。
“待楚人退兵,你便在宗亲之中寻一个可塑之人,具有国君之德行与仁慈,我便将位置禅让出来。”我淡淡地笑着。
我只自己临危受命,不过是百里肆走投无路之时的最后一颗救命稻草,论智谋我比上仲忧,论心机我比不上妫燎,如若这两人当能成为陈国的储君,都比我这个半吊子要好多了。
“现在并不是说这些的好时机,如今这陈国千疮百孔,甚至比臣所想象的更要满目疮痍。”他放在案上的双手紧握,眉目紧缩。
“如今你手上掌有陈国绣衣使的名册,接下一步可否是要出手铲除这些人?”我开口问道。
“一旦有风声,这些绣衣使便会四处逃窜甚至自戕,所以须得寻着一次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百里肆斩钉截铁地说道。
“注意保护好霜儿和李辰,我总觉着这些事情的背后,仿佛有一只黑手在推动着,将所有深陷其中的人,逐一清除,像是惧怕我们得知什么事情一般,极力掩盖着。”我回想着所发生的一切,深觉之间暗相勾连,却想不明白其中的隐晦。
“来不及了。”百里肆眉间紧蹙地道。
我微怔,心里忽起不妙的预感来。
“昨日审问过后,霜儿并没有开口,我接到你失踪的消息,便开始四处寻你,今早返回别院之后,见两人竟无声无息的死去了,身上只有一个针眼大的伤口。”百里肆审问二人的行径到底是打草惊蛇了。
“所以,昨夜我的失踪,或是司寇所那几个楚人被杀,芊芊被抓,会不会是有人在声东击西,为了掩盖行踪去杀霜儿和李辰?”我问道。
“并无不可。”百里肆恍然大悟道。
“那如此说来,芊芊有可能是冤枉的。”我认为,再笨的盗贼也不会冒着被抓的风险,成全同伙去杀人。
毕竟我觉得芊芊,应当不会这样蠢。
“也有可能是被人利用了,不过公主可不要忘记,那册子上可是有她的名字。”百里肆提醒我。
我长吁一口气,似是觉得陈国的局势已经脱离我的掌控太多了,别说是外患,面对这么多内忧,我已经快要垮掉。
“李辰的死要如何处理,总不能抬着他的尸体去李家,告诉李老,你唯一的孙子被我们搞死了。”我靠着凭几,捏着发酸的肩膀。
“臣倒是有个法子。”百里肆从袖袋之中拿出一个卷轴递给我。
我将信将疑地接下,翻开来看,但见里面写着的是推荐信,推荐人的名字是空白,内容大概是说推荐这个人去楚国姚家做门客。
“楚地姚家世代清流,亦是九州之上难得的贤臣,当年襄公好战,除去白家之外皆是反对襄公对外征战,芈昭继位之后,便将当年反对外扩的几家人臣赐罪,而唯有这姚家独善其身,致使早年前的李老甚是崇拜姚家,如若不是自己的这位孙子花名满天下,他险些要去楚国姚家求亲去。”百里肆说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拿着这卷轴去告知李老,姚家收李辰为门客了?”我将卷轴收好,递给百里肆。
“自然不是您我去告知,一定是要李辰最亲近的人,李老才会相信。”百里肆并没有接过卷轴。
我歪头思索,想着李辰最亲近的人应当是霜儿,可是霜儿死了,那便是淳于葭了。
“可事情总会有败露的一天,就当是那李辰去了姚家,总不能是杳无音信吧。”我皱着眉头道。
“所以公主要出面,说服淳于葭,这也是给她第二次选择的机会。”百里肆言外有意道。
百里肆的意思是,名义上让淳于葭陪同李辰一起去姚家,实际上,她可代替李辰去姚家做门客,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只是偶尔伪装成李辰的自己写信给李老,便可骗过李老到寿终正寝。
这总比让她待在李家要自由的多。
“明日一早我会让宫人前去李府接她入宫,只是若她不愿意,又要如何?”我揉着额头,思忖着明日要说哪些话来规劝淳于葭。
这姑娘可是间接被我乱搭了红线,可希望明日见面别怨恨我便好。
“依照我对这淳于葭姑娘的了解,她不会不答应你的。”百里肆的话,让我闻到了一丝八卦的气味。
我立马头不疼了,肩膀也不酸了,开口问道:“可是你与这淳于葭有过什么,才这般了解她。”
百里肆白了我一眼,便朝我俯身一拜,出宫去了。
夜来,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怎地睡不安稳,明明与百里肆谈话时还觉着困顿,可头一沾枕头,便怎样都睡不着了。
我起身,唤来婢女掌灯,往藏书阁走去了。
照顾芊芊的医女告诉我,她发起了高热,需要一些降温的物体。我令婢女前去冰房里取些冰来,放在铜壶之中。
她身上的血衣已经换成了干净的寝衣,只是身上的伤痕,透过寝衣,仍旧印出血痕来。
我不知道妫燎为何下手这般重,仿佛是想要她死一般。
我坐在她身旁,望着雕花上的烛台淡淡地道:“芊芊,千万不要背叛我,我会信你讲的每一句话,但是你千万不要背叛我。”
翌日辰时,淳于葭已然站在长信宫外等着。
我穿戴好衣裳,出了宫门口与她寒暄了几句,便带着她往淮古台去了。
如今已是初秋,淮古台的夏荷已经开败,只是台上的秋风明朗,倒也怡人。
“你可否怨我?”望着淮古台对面的落叶,我开口问道。
淳于葭一惊,垂下头去:“若是不怨,便是谎话。”
“我也不喜欢听谎话。”我转过头看着她。
一个颜色鲜艳的姑娘,却束起了发,穿着深色的衣裙,看上去老气横秋,实在不搭。
“可想过要逃走?”我又问。
“想过,但是不知去何处,亦不知我若逃走,父亲要怎么办。”她倒是坦然,但她既然能想到离开之后,自己父亲的处境,我便知晓她不是个莽撞的姑娘。
她既然这般直爽,我自然也不会拐弯抹角。
“我这有个机会,可以助你重获自由,不知你可有兴趣。”我令婢女将卷轴呈给她,并将昨日百里肆交代我的事情讲给她听。
当她听到李辰已经死了的时候,本以为她会带着些许悲伤,可没想到她却咬牙切齿地道:“死得其所。”
我惊悚于她的态度,也好奇她能与自己厌恶的人同床共枕这样久。
我突发奇想便开口问道:“你,是不是知晓李辰安放霜儿的别院在何处?”
她垂下头躲避着我的眼神,道:“知道。”
我一怔,心想着霜儿和李辰会不会是她动手杀害的,可转眼却否认了自己的想法,淳于葭根本就不会武功,连我都打不过的人,怎么可能避开百里肆安排的守卫,悄无声息地投毒针杀死了他们。
“我有一个远方表哥,家里是做木材和桌椅生意的,我让他帮我用阿芙蓉特制了一些桌椅摆设,等到那两个人置办家具的时候,低价卖给他们。”她面色阴鹜地说道。
我心惊肉跳地看着面前柔弱的姑娘,惊恐地吞了吞口水。
这阿芙蓉这种东西,我是稍微知道一些的。
这种药存在的亦正亦邪,它本是罂粟花硕果里面的白色汁水,风干之后成了一种粉末,这粉末称之为阿芙蓉。这种药物在少量用的时候,可以缓解疼痛,尤其是对严重的刀伤和烧伤。可若是这种东西大量的用,并且长期的用,就会产生一种依赖性,这种依赖性的可怕我是没有见过,但曾经听到小白说起过。若是上瘾之后,整个人精神恍惚面黄肌瘦,可谓毫无尊严,能乞讨到一丁点阿芙蓉缓解自己的瘾,别说是杀人,就算是让他自杀他也绝不会有任何疑虑。
淳于葭是想等他们上瘾之后,用阿芙蓉来控制他们。
“姑娘这般豁得出,想必将来定会成为一位贤明的门客,若是将来本宫继任了陈国女君,可否愿意再回到陈国,助我一臂之力。”我收回成见,与她真心交谈道。
“若是公主需要,葭一定回来。”她俯身朝我一拜。
我倒是没预想,这淳于葭真就如同百里肆所说的那般,十分容易就说动了。早前想的一些肺腑之词也没用上,竟觉着没什么难度,有些无聊。
从淮古台回到长信宫时,已是晌午,我想了想,便又起身前往勤政殿,准备陪着父亲用午膳。
行至宫道上,正阳门的禁军来报,说正阳门口有我的一位故人要见我。
我随着前来禀报的禁军向正阳门走去,一边走一边开口问道:“可知道那位想见我的故人的名字?”
那禁军想了想道:“说是叫小白。”
我一怔,再次确认道:“你再说一遍,叫什么?”
禁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努力的翻着白眼回想道:“小白,没错,他说他叫小白。”
我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两只脚却不听话地行的飞快。
待瞧见站在宫门口那一身白衣的人,我便什么礼节都顾不得,奋勇地朝他飞奔了过去。
那时,在我眼中的天地万物,仅仅就只剩下一个小白。
于是,有关福祥公主的污点又多了一个。
朗朗乾坤的白日下,不知廉耻的与一个外男搂搂抱抱,亲亲我我,所有守在宫门口的禁军和宫人都瞧的清清楚楚,无人冤枉。
百里肆听到这个消息,冲进勤政殿的时候,父亲和小白正在有笑的谈天。我也是此时才知道,原来我被灌下乌头之后,之所以能那么快的醒过来,全是靠了小白将我体内的毒,以内力逼了出来。
只不过他那日体内的母蛊发作,险些经脉逆行,暴血而死。
好在是有人急事赶到了他身边,将他送去了澹台家,被澹台大伯救了回来。
我猜想一定是百里肆令宫内的人决口不提小白来过,所以我才压根不知道那时我晕死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昭明君怎生好好的安阳不呆,偏偏跑来了圣安。”百里肆俯身朝着父亲拜礼之后,便开口问起了小白。
“信北君难道不知,自安阳青颜王后承孕以来,我这个昭明君便是安阳多余之人了么?”小白谦和地回道。
“所以,昭明君来圣安,可是为了寻求庇护?”百里肆问道。
“庇护倒是不尽然,但瞧陈国现在的情况是自身也难保,想来应当是无力庇护我。”小白说道。
而后他忽地转过头望着我,淡淡一笑:“我只不过是放心不下绥绥,这才赶来圣安,如若不是有人故意掉包了我传信的香囊,我也不会要亲自来一趟。”
我内心已是疯狂窃喜,可脸上的表情仍然是平淡无奇。
想来是我先前曾特地差人送给他送信,让他知道我在陈国不仅处境艰难,连写给他的信都时常被人调换,这才亲自跑来这一趟。
“昭明君对公主如此用情至深,可是要舍弃掉昭明君的身份,来陈国做女君的丈夫?”百里肆戏谑道。
“信北君不可无礼。”父亲开口遏制了百里肆。
“陈候,无妨,我同信北君为旧友,以往的相处便是如此情形,算不得无礼。”小白好心地为百里肆解围道。
似是小白越是退让,百里肆越是气愤。
我瞧见百里肆额间的青筋凸了起来,便起身将小白拉了起来护在身后道:“父亲,昭明君一路风尘仆仆想必是累了,我先令宫奴安置昭明君的住处再来回禀父亲。”
父亲笑着点了点头,我便俯身拜礼后,拉着小白出了勤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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