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公子是在白老头那里得知这水晶星盘的事情,这白老头曾经与嬴霑是挚友,他对少公子说,嬴霑乃是洪荒至今少见的奇才,若不是命短,甚有可能在那时就改变了九州的格局。
少公子仰头望着那悬在空中巨大的星盘,叹为观止,直至现在,他才承认,白老头口中的嬴霑,还真是个世间少有的奇才。
“你们不会明白,当我听到太医说他再也醒不过来的时候,我有多恨我自己,我有多讨厌我自己。”宋尔莞挣脱开莘婺的拉扯,跪在斗星之下。
“若不是我,他就不会来安阳,若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哥哥。”
大殿上的水晶星盘将少公子的注意力引去了大半,他慨叹嬴霑技艺的鬼斧神工,直至被宋尔莞的哭诉叫回了神,这才听到了她说了什么。他撇着嘴淡淡地笑着,若是她能早些明白珍惜之重,也不会落得现在这样的下场。
“执拗到撞了南墙,又拧巴地放不下自尊去承认,我明明那么喜欢他,那么喜欢他,却还要装作一点都不在乎他,我有多煎熬,他就有多难过,我为何这么傻,这么傻。”
她抬起头望着头上的斗星,眼角的泪水簌簌滑落。
“这次,不管他是死是活,我都不会再放开他了,你们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我腹中已经怀了他的孩子,我爱他,自此时刻,如同星辰,亘古不变。”
宋锦书震惊地倒吸一口凉气,惊慌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宋尔莞,他抬起颤抖不停的手,哆哆嗦嗦地指着宋尔莞,似乎是不能接受这个晴天霹雳。
“阿莞,你若不悔,哥哥便支持你。”宋尔延有了少公子的承诺,自然是选择站在宋尔莞这边。
“她疯了,你也跟着疯,你难道不知那活死人有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吗,你这是再将阿莞向火坑里推啊。”莘婺被气到原地踱步,便是连脖颈之间青筋都已然忽隐忽现。
“小姨母,若是你真将阿莞当做了女儿,就应像当初莘家所有人反对你做星师时,我母亲对待你的样子,尊重你的选择,并且一直支持着你,否则哪有今日的莘巫祝。”莘娇容开口说道。
莘婺眼神一怔,少焉她神色不自然地抿着嘴,赌气似地甩开衣袂转过身道:“我真是脑子里面灌了水,非要掺和。”
“你们爱怎样便怎样吧。”莘婺抬手顺着胸口处的气,却依旧觉着胸膛里有什么东西堵着她难受。
“斗星为苍天,我宋尔莞自今日嫁给澹台成蹊,愿一生与他相互扶持,不离不弃,偕老终生,若违背盟誓,以身魂献星,永生永世。”
那一刻宋尔莞的嫁衣似乎特别艳丽,艳丽到闪痛了少公子的眼,他揉了揉有些发痛的双眼,露出了十分慈祥的笑容。
还不错,少公子嘴角略带奸笑,如今他的诡计得逞,待澹台成蹊醒来,媳妇儿和孩子双全,他这师父当的可真是称职极了。
三日之后,终于在鸑鷟日夜不眠的精心培育下,救澹台成蹊所需的蛊虫全部培养好了。少公子吩咐鸑鷟立即用培养好的蛊虫救治澹台成蹊。
鸑鷟将澹台成蹊口中的天婴拿出,放回琉璃盏。将养成的雪蟾蜍放在他嘴上,共分三次,才完全将澹台成蹊的胸口里的浊气吸了出来。浮游虫祛手臂伤口的腐肉后,以鸑鷟的血和大黄,白蔹,地榆喂养的蛊虫覆盖在伤口处,三炷香的时辰,蛊虫从他手臂上落下而亡,原本血肉模糊的伤口已结成疤。
少公子见澹台成蹊的伤势已有好转,便让累了几日几夜鸑鷟赶快去歇息。而无论少公子怎样劝说宋尔莞,她始终都守在澹台成蹊身边,寸步不离。
终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秋日过午,澹台成蹊不负众人的期盼,苏醒了过来。而他睁开双眼最先看见的,便是梳了妇人发髻的宋尔莞。
他缓缓地坐起身,看着面前的人热泪盈眶,重重地扑在他的怀中。
虽然他不知道昏过去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却觉着无论是受了多少苦难,为这现在的一刻,都值了。
他双臂紧收,将宋尔莞抱在怀里,侧过脸轻吻着她的额头。
少公子也松了一口气,为了不打扰他与宋尔莞这得来不易花好月圆,故而留了一封书信给澹台成蹊,便带着鸑鷟回到了长公主府。
他将吸食了澹台成蹊胸中浊气的雪蟾蜍递给长公主,告诉她五祚山所发生的事情,以及这山火来的蹊跷之处。
长公主接过少公子手中的木匣,见木匣之中趴着一只半指长的蟾蜍,蟾蜍四周是透明的,只有中间呈黑色。
长公主抬起眼审视着跪在少公子身边鸑鷟,她听闻蛊术向来凶恶,却不知还能救人。
“你可否能知道,这浊气因何而来?”长公主将木匣递给鸑鷟,问道。
鸑鷟双手接过木匣,恭敬地回答道:“奴不知。”
“可有什么办法,能知道。”长公主又问。
鸑鷟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雪蟾蜍,又看了看面前雍容尔雅的长公主。若知雪蟾蜍腹中的浊气是什么,就必定要将这股浊气引出来。可浊气引出,不光是会消散在空气里,更会使周围的人误饮而再次昏死,唯一能在不伤人的情况下,使人轻易地辨识这浊气的方法,只有将其化为液体。她努力地回想着曾经妃衣姑姑所告知她的一切,忽而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亮道:“之前姑姑与我说过,童子尿可使蛊虫体内的瘴气液化,如此一来,将雪蟾蜍放在童子尿里,它就会吐出这浊气,并且融入童子尿之中,届时我们就知道这股浊气是什么了。”
少公子想到早前在燕国时,闲来听庄荀先生说过,燕地夏日炎热,且蚊虫蛇蚁多,百姓便用童子尿来治疗被蚊虫咬伤的伤口。
这土方法虽然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又听到鸑鷟的话,少公子确信了,这童子尿的用途还真是奇特。
“至于哪里能得来这童子尿,奴自有办法,明日过午,长公主便能知道,这股浊气因何而来了。”鸑鷟胸有成竹地说道。
翌日一早,少公子在长秋院刚用过早膳,便被长公主派了的侍从叫去了禅虚院。他还未进禅虚院的大门,便听到了屋里传来了一阵又一阵孩子的啼哭声。
少公子寻着哭声走了进去,见长秋院前厅的坐塌上长公主正怀抱着一个啼哭的婴孩,而长公主身边站着的,仍然是朝服未换的丞相宋锦书。
少公子一眼望去,见两人并肩而立,皆是雍容闲雅,尽管那个孩子哭闹不止,两人也都没有任何动怒的迹象,好脾气地想尽办法哄着那个啼哭不止的婴孩儿。从他眼中望去,这两人倒是有着说不出的登对。少公子又见鸑鷟正在一旁将雪蟾蜍放置在一个小小的陶瓮之中,虽然他知道用怀瑾的童子尿来引出雪蟾蜍身子里的浊气是鸑鷟的主意,但是他心里还是将故意接近长公主的图谋不轨怪在了宋丞相的身上。
少公子神情拧巴地走进了正厅,而后大声地咳嗽了一下,故意带着恐吓地道:“谁家的娃娃,这般不听话,再哭便扔到河塘里喂鱼吧。”
宋锦书与长公主两人见少公子来了,便都各自向后迈了一步,彼此的距离逐渐远了。尤其是宋锦书,被少公子这突如其来的责怪吓了一跳。
他是在半路遇到鸑鷟抱着怀瑾往长公主府走的,上前问了清楚,才知道是要借怀瑾的童子尿。因少公子之前在宋府与长公主府的共墙旁边,种了一棵歪脖子的杏花树,惹得长公主已有好些日子没与宋锦书共奏琴笙了。禁不住这近在咫尺的思念,宋锦书这才凭着借宋怀瑾童子尿的由子,与鸑鷟一同走进了长公主府。
“你这孩子,莫要跟个婴孩过不去。”长公主开口道。
这孩子是少公子名义上的义子,少公子故意这样说,不过是指桑骂槐,暗地里不爽宋锦书缠着他母亲罢了。
一直在长公主怀里哭闹的宋怀瑾似是听到故人的声音,突然止住了哭声,睁开漆黑的双眼,好奇地盯着少公子看。
少公子撇了撇嘴,心想这小子倒是和他娘亲一样,是个有心眼识时务的,这突然止住了哭声,不但是给少公子个台阶下,更让在少公子面前变得拘束的宋锦书松缓不少,他抬手拉着宋怀瑾的小肉团似地手打趣道:“这回可有你怕的了?”
宋怀瑾咿呀咿呀地回应着宋锦书,却没有人听懂他说了什么。
少公子抬起手,捏了他肉嘟嘟的小脸蛋,他又咿呀咿呀地笑了起来。他似乎很喜欢少公子,双手伸着要少公子抱。
少公子装模作样地接过了他,因之前从未抱过孩子,便直接将他夹在了胳膊下。而宋怀瑾也并没有觉着不舒服,蹬着他悬空的两条小腿,嘻嘻哈哈地笑着。
“快将他还给仲远,你莫要伤到他。”长公主也难得得享了天伦之乐,遂而露出了温婉的笑容,还唤出了宋锦书的小字。
少公子猜得出,母亲口中的仲远是面前的宋锦书,可是他仍旧装作什么都听不懂地,继续夹着宋怀瑾。
一直到门口的侍从进来禀报,说霍家来了人,少公子这才将一直不老实的宋怀瑾还给了宋锦书。
现在安阳城的霍家人,只有殇舅舅和繁香二人。少公子许久不见他们了,自然也很想念。
如今的霍殇气色与状态恢复了许多,想是从丧妻的痛苦之中挣扎了出来,为了繁香而接受新的生活。
霍殇今日身着一身黑甲,因岁月的刀割显着身形单薄,他一只手抱着繁香,往正厅这边走来。
“你今日便要去宛城了?”长公主从霍殇的怀里接下繁香,用素白的手指轻搔着她的脸颊逗她开心。
“是,王上想要重建宛城与汝南的铁甲军,所以让我尽早起程与莘奴将军见面。”霍殇眼神不舍地望着长公主怀里的霍繁香,即便是再坚硬的铮铮铁骨,也逃不过世间的骨肉亲情。
“你放心的去,繁香就交给我,周王如今封她为灵川郡主,没有人可以轻易伤害她。”长公主慈爱地望着繁香,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生都忠贞于她的花诗。
“是。”霍殇垂下眸子,不再有留恋之情,与少公子寒暄了片刻,便启程前往宛南关。
方才霍殇与少公子寒暄之时,少公子才知道,周王封了霍殇为宛南关的左将军,协助宛城中军莘奴将军。而五祚山突然的山火来袭,身为郎中令的宋尔延没有及时察觉山火的突起,致使山火蔓延,损失严重,故而被降职于宛南关的右将军,罚奉半年,与中将军莘奴,左将军霍殇一同驻守宛南关,重振宛南关铁甲军。
接替宋尔延郎中令职位的,正是在五祚山的山火中救了宋尔延,险些丧命澹台成蹊。周王称赞其有勇有谋,山火来临之时,沉着冷静,临危不乱。在郎中令宋尔延去王陵巡守时,率先组织兵卫前去扑火,防止山火蔓延波及诸位先王陵寝。
少公子开始敬佩起周王的头脑。宛南关为青州之险,是进入周地的咽喉,他分别安排了三个来自不同势力的人驻守,相互牵制,相互抗衡。中将军莘家,左将军霍家,右将军宋家,这三个家族相互牵制着对方,既不会一家独大威胁周王的统治,也不会相互包庇地推脱责任。更何况霍殇是被赐姓的平民,如今被封了左将军,更是给长公主服了一剂安神汤药。而宋尔延,明则为贬,实则为升,郎中令的品阶虽大,可是实权并没有宛南关右将军的多。
这哪里是惩戒,分明是奖赏。
少公子瞟了一眼宋锦书怀中宋怀瑾,见他正探出头好奇望着长公主怀里繁香,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远离了安阳,远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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