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丢三落四的人不在少数,即便再谨慎的人,也会偶尔遗失东西。丢东西,并不算得是一件可怜的事情,更不是一件可笑的事实。
丢了自己的身体,听起来却可算是一件可怖的事情。
这位突如其来的客人还没有开始她的故事和委托,店里已经冷得像腊月的凌晨。
询问过来人,她并不反对我在店里生起了火盆。亮红的柴碳将我桌子边上稍微烘暖了一些,火盆上却隐约飘着些许细小的雪花,落在火盆上的热气中,融化消散笼起一层淡淡的水雾。
我在地上垫了一个毯子坐下,试图穿过水雾从空荡荡的椅子上找寻这位顾客的身影,自然不得所获。
而来人在叹了一口长气后,终于开始了她的故事。
来人名叫云上月,是一个很有画面感很有美感的名字。虽然生在踏马城中,却算不得踏马城中人。因为在她还没有出生之前,已经举家搬迁进了沉夕山脉中,并一直生活到现在。
像她们家这样的人,在踏马城中并不在少数,他们靠山吃山,大多以捕猎野兽或者兽灵为生,是人们口中常称的“猎者”。猎者和猎户仅仅相差一个字,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却有云泥之别。
猎户多是捕猎寻常野兽,贩卖野兽皮毛或者肉干为生,属于比较低端的行业。
而猎者则是捕猎更高级别的猛兽,收集兽灵并且贩卖给修行者,猛兽的级别越高,兽灵就越值钱。而捕猎高级别的猛兽,同等级的修行者即便是合伙围猎都很难成功,那不仅仅需要实力的压制,更需要对这些猛兽的生活习性以及强弱点都很熟悉才行。
所以猎者多是家族行当,捕猎的手艺和各种猛兽的详细信息代代相传下来,使得家族中人能够赖以生计。
在踏马城中,最有名的猎者便是现在的韦氏家族,外人传说已经突破到了沉夕山脉第三境,所获兽灵的档次已经上到了钻石级别。
猛兽繁多,评论等级要比修行者的等级要严格得多。沉夕山脉被划分为六境,最外层猛兽最多最杂也最次,越往里边实力就越高,能上到钻石级别的兽灵已然是有价无市了。
韦氏家族现在在踏马城中的地位,已经差不多可同城中四大家族并立,靠的却是一手祖传的手艺,却也把猎者这样并不怎么高端的行当推到了社会地位的巅峰,门前访客常常大排长龙,只为争得那最新出炉的兽灵。
对于猎者,我所知道的也不过和外边茶馆里头喝茶聊天的人差不多而已。出了名的猎者家族,除了韦氏家族,还有林氏铁氏木氏,这四家几乎垄断了每年踏马城冬季兽灵采补市场。
而今天店中来人所说的云家我倒是没有听说过,别说是猎者中没有听说过,踏马城中云姓的人也是很难听到的。
作为一个诸侯城,城中的人大多都是土生土长的,只有在战争时期,人员才会有所变动,和平时期人们还是习惯于生活在自己出生长大的城池中,而踏马城上一次发生大的城池之战已经是五六十年前了。
虽有所疑惑,我也并没有深究,人员变动与否也不过是常态,并不是绝对的。
根据云上月的述说,她们家族也不算小,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也有几十口人。猎者家族中,无论老少男女,都要熟悉家族中的行当,熟读“兽论”,所以她打小对于山中猛兽习性并不陌生,对各种捕猎技艺也早就了然于心,只待亲自进山一试身手。
只是家族中的族规严厉,凡是未到成年的男子女子都不能进山捕猎。云上月今年也不过十二岁,当然这是她说的十二岁,我没有看到真人面貌,也不得而知。
反正来说,今年才满十二岁,去年不过十一岁的云上月就按捺不住自己破体而出的自信心,在距离自己成年还有整整五个年头的时候,便想着偷偷进山捕猎,好向家里大人证明,她已经不小了,已经有能力捕猎兽灵了。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会心一笑。这事情并不只是发生在她的身上,我相信每一个有过少年时期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候。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样的年纪最是自信心爆棚的时候,总以为世界也不过如此。后面的事情她不说我也能猜出个大概,却不能想象到她是怎么把自己的身体给丢了。
关于这个问题,云上月自己也说不明白,只记得当时也正好是初冬时候,自己背上了平时演练的行囊就进了山。
打小在山中长大的她对于眼前层层叠叠的云山雾里并不陌生,能够下定决心偷跑出来却让她莫名兴奋起来,以至于忘了自己已经深入沉夕山脉腹地。
至于到了第几境她也不得而知,只看到周围的年岁悠久不能辨别的树木盘根错节着,周遭也突然变得寒冷起来,朦胧间也有了霜花从树叶缝隙抖落下来。
周围变得莫名的安静起来,从小被调教的云上月马上意识到,自己虽然不能判断身处何境,却一定是误入了一头猛兽的领地,而且是实力不小的猛兽,也只有这样的猛兽才可能有如此宽广的领地,能够四周听不到其他猛兽的声音。
心中虽然夹杂着各种情绪和想法,云上月也很快静下了心来,找寻着四周猛兽的踪迹,以便分辨出到底是闯入了哪种猛兽的领地。一边取出防御的家伙在周围设阵,以作防备。
她说到了这里,我忍不住打断了她,想要问她什么叫设阵。
因为每个猎者家族都有自己捕猎的技巧,唯独那防御设阵却像是一脉相承的,每个家族用的设阵传说都是一样的,却也不能为外人道也,我一直好奇着这个问题。
云上月回答我的时候有些犹豫,说得也十分含糊,只是说设阵差不多就像玄力修行释放出自己的玄气,包裹住自己,以防备敌人从各个方向袭击自己。
轻描淡写地带过之后,云上月又接着说,设置防御阵法之后,她忽然看到盘绕在地上的树根上在慢慢长出一粒粒白色的东西来。
起先她并不在意,等到她再往别处看去的时候,那种白色的颗粒已经布满了整个四周围,把周围的树木草丛都包裹上一层银白色。
心中震惊加上好奇之下,她尝试着去看那些白色的颗粒到底是什么东西,当她用一根枯枝去挑的时候,入手却没有任何的感觉,白色的颗粒却忽然慢慢的飘了起来。一颗飘起来,紧接着周围的颗粒也纷纷飘了起来,不到一会,周围的空中都漂浮着那些白色的颗粒。
看着这样的突变,云上月自然十分不安,想着是不是马上离开的好。却发现那些漂浮的颗粒只是安静地漂浮着,没有黏在自己身上,更没有突然袭击自己,只是周围的气温又变得更加寒冷了。
待到她张眼仔细看去,那飘着的颗粒有棱有角,和自己见过的雪花很是相似,好奇之下,伸手去接了几瓣到手心,颗粒入手即化,成了一小窝的水,不正是雪花嘛。
可是雪花怎么会从树上长出来,又怎么能飘在空中没有落下?
在云上月心生疑惑的时候,空中的雪花忽然齐刷刷地飘动起来,冲着自己身后漂浮而去。
也就在这时候,借着熹微的林光,云上月看到一头雪白的鹿站在二十米远的地方,昂扬着脑袋看着她,雪花纷纷漂浮着,纷纷地在远离那头白鹿。。
白鹿的嘴巴微张,竟是发出了声音,人类的声音。
“雪国来客,到底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