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岱面对关函谷的怒火,直言道:“你对我发火也无济于事。”
“那你扯个什么鬼?”关函谷没好气地说道。
郭岱抬头望向造化炉,问道:“你立下这个造化炉,到底想要做什么?力士金甲应该不止炼制一件吧?”
关函谷解释说:“我身上虽然有老祖的一缕神气,但神气不能离体,无法炼制真正的道门力士。而力士最根本的神气元胎就是来自修士本身。既然如此,那不如直接用人来取代神气元胎,以混元之精内融符法、外接符金,炼成力士金甲。披甲之后自有种种方真法力,即便凡人也能拥有匹敌方真修士的力量。”
郭岱深深呼吸:“凡人也能穿戴力士金甲?你有多少人?”
关函谷微露笑意,说道:“你很好奇?”
“若仅是三五件力士金甲,那么无非是世上多了几个方真修士,兴不起什么风浪。可若是成千上百,又听你一人之号令,那换做谁也要多问一句。”
“现在第一件力士金甲还没做成,千里之行总归始于足下,等杜老汉帮我完成第一件力士金甲再谈其余。”关函谷言道。
郭岱说道:“杜老汉状况不佳,他要是帮你完成力士金甲,很有可能气绝身亡。”
“这一点我很清楚,不用你来提醒。”
“那你就不能找别人协助吗?”郭岱虽然没有表露,内心却有几分怒意:“以你的手段,有的是方真修士可以挑选。”
关函谷摇摇头:“以前我也曾与你这般天真,面对妖祸降临时,想着重玄老祖为何不现身帮助传人弟子。后来等老祖神气托舍,我才明白世间气数玄妙非常,修为越高,便能察觉自身牵连的气数越广、缘法越深。若是举动太过显眼瞩目,邪修一伙定会窥见天机,我可不想重蹈覆辙。”
“你现在立起这么一座造化炉,就不显眼了?”郭岱反驳道。
“你真是凡夫眼界,就知道盯着眼前所见。哪怕是换做楚玉鸿在这也能听懂,哪像你这般,呆头呆脑。”关函谷毫不客气地评断道。
郭岱被说得无言以对,只得闷闷地站在原地攥拳不动,气氛十分尴尬。
“说不过就装死,我还以为你打算撒泼打滚一下。”关函谷嘲讽道。
“你们修为高的都这么喜欢耍嘴皮子吗?”郭岱问道。
关函谷笑了一声道:“那你是想我耍嘴皮子还是动手?”
“我想学《含藏手》。”郭岱话锋一转:“我师父教的不全。”
“这不就得了。”关函谷讲道。
郭岱抬起双臂,看了看说道:“白天你一击将我双臂打断,可瞬间就又恢复原样,就跟从未受伤一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含藏手》既是武学招式,也是法术。”关函谷对道法讲解并不藏私,细细讲述。
含藏手的精义乃是含蕴物性、藏养气机。作为武学,招式朴质无华,但依各人秉性而千变万化。若是方真法术,含藏手能够含蕴自身内外精微气机,藏养蓄积到一定程度,轰然发出。
而像关函谷这样的道门修士,注重全形养生,含藏手就算不作为杀伐之术,也天然具备含蕴生养活络的气机。所以当关函谷用武学招式一击打断郭岱手臂后,第二掌盖落天灵,其实是发出生养气机,反倒将郭岱瞬间治愈。
不过这也多得郭岱根基扎实,才受得起关函谷这般一来一回的折腾,换做是炉鼎气机稍弱之辈,恐怕也无法做到这样快速伤愈。
“含藏手有正传二十八路,我就给你演示一遍,记住多少看你自己。”关函谷没有再多啰嗦,当即将含藏手的招式演练一遍。
世间武功招式多有演练套路,但那并不等同于比斗厮杀的技巧。精妙的演练套路,是为了调动习武者的筋骨、熟悉招式路数,更深层则是导引气机、锻炼炉鼎。至于能不能打,归根结底是看人,而不是看招式套路。
尤其是武学修为到了郭岱这种层次,看得更是关函谷手眼身法的配合变化。拳掌到处,意劲含而不发,可要是有谁莽撞靠近,绝对会被磅礴劲力一掌轰飞。
二十八路含藏手演练完毕,关函谷收功吐纳,听他说道:“你看懂多少了?”
郭岱说道:“原来《五气朝元章》与《含藏手》是动静互补的功夫?”
“还行,不至于蠢到无可救药。”关函谷的嘴一贯那么毒:“道门修仙玄功,一贯动静结合。正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破除诸般习性陈见,以达自性逍遥、真常应物的境界。”
郭岱闭眼回味一番,虽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可身中筋骨微微颤动,腑脏气机运转如沸,已经将含藏手的招式功夫领会了七七八八。
“那法术呢?我能学吗?”郭岱睁眼后问道。
“什么学不学的,关窍要诀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关函谷一脸奇怪,“自己运动元神,接合身内外气机,含蕴物性慢慢习练便是。”
“可是我……尚未炼就元神。”郭岱兴致大减。
“不可能!否则你是怎么御使白虹剑的?”关函谷说道,顺便将短剑还给郭岱:“你再像白天那样做试试?”
郭岱半疑半信地接过白虹剑,然后凝神握剑,剑上生出三尺白虹。关函谷突然出手,一掌按在郭岱脑门,摄住他一身神气。
“这……不对啊。”关函谷一收手,郭岱倒吸一口凉气,三尺白虹消散无踪,浑身冷汗地喘息。
“你、你干什么?”
关函谷盯着郭岱说道:“你炼成的是……武道元神?”
郭岱只觉得体内气机翻腾,刚才行功半途,被一股外来力量侵入身中。那种感受几乎与凌迟没甚差别,即便只有一瞬,也足够让郭岱心生惊怖。
“武道元神?难道元神还有不同说法的吗?”郭岱问道。
关函谷来回走了几步,一手按着下巴说道:“不,世上但凡通灵之物,皆有元神,无非隐现而已。炼就元神者,实乃显现清明之我。即便在佛门里,也有止观定慧的成就。各家说法不一,但归根结底是要将静定中内守的那一点灵光修炼得圆融无碍,至于往后有何求索,那是各家各教之别了。
除此之外的元神修法,其实都是歧途。尤其是自古以来的邪道修士,抽取活物魂魄养炼自身,假求外物壮大元神之功,对于修仙道而言,简直就是自寻死路。万一静定根基不稳、或有外缘滋扰,自身元神立遭反噬,到时候连元神脱壳夺舍都不可求。
而你这……这武道元神乃是根植于内虑而生。这……说实话,别说是我,就连老祖长久岁月中也极少见过这样的修士。”
“元神本在人身之中,因内虑而生有何不妥吗?”郭岱不解道。
“不对不对!你说的没一句是对的!”关函谷不满道:“果然没有师门传承的正法指引,你们这些人就知道胡思乱想。我现在就跟你说清楚——”
按照关函谷的讲述,元神并不能单纯解释为寄托在人身之中的“事物”。尤其是道门修仙,大多追求形神俱妙,形体若有损伤,元神也未必安定;反之,元神昏乱,形体肉身也会衰弱。两者是并存互依,不可分裂看待。
世上是有一些方真修士,不重视肉身炉鼎,认为长生只需元神长存便可,从而诞生各种养炼元神之法。但对于道门修士来说,元神是不假外求、不以外物而存的,唯有如此求证长生久视。
这里的“不假外求”,只得并不是修士不吃不喝就能修炼有成。而是指在修炼元神的过程中,元神要摒弃一切外缘所扰,清明无碍照见自我,内观心念生灭聚散,外观炉鼎气机流转。制七情、破六欲,这才是正法元神的功夫。
而郭岱的武道元神,虽然是生于内虑,但内虑本身也并非凭空出现,而是因长久外缘积年影响下而成。内虑过深者,元神难成,反倒是易生心魔。
常人心魔亦如寻常心念,随外缘流变聚散,没什么大成就。可是对于郭岱常年行走生死之间,意志之坚定远超凡俗,心魔自然也强悍非常。心魔壮大后,反倒炼就这种武道元神。
“方真道自古以来的确有不少以武入道的天才,但人家最终求证的也是正法元神,并非一意壮大心魔。”关函谷看着郭岱,想骂又骂不出口,只得说道:“你这个人啊,就是缺少发泄。说不过别人就憋在肚子里,偏生又是死都不改的硬骨头,导致心魔越来越大。换做是别人活成你这样,早就逼得发疯了。”
郭岱默然低头,看着手中白虹剑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看,又不说话了。我看以后干脆叫你憋精得了,硬生生用心魔炼就元神,真是憋成精了!”关函谷说道。
“武道元神有什么缺陷吗?”郭岱问道。
“我说不准,这类人世上太少了,放在方真道中也是太少了。而且修行艰难,没有正法元神那样完善的进境次第,未来祸福难料……而且估计是祸大于福。”关函谷拿过郭岱的白虹剑,说道:“你看看我。”
言罢,关函谷手腕一转,手中短剑居然变成三尺青锋,并非凝光聚芒而成的三尺白虹。而且三尺青锋上更有符箓勾勒,是一柄法剑模样。再一挥手,三尺青锋通体化作一缕白虹,绕身飞旋,好不自在。
“这才是白虹剑的御使之法。”关函谷解释说:“刚才老祖接过白虹剑时就明白了,它是受到造化炉中罗霄正法气机所激而生感应。你化现的三尺白虹,应该就是领悟了仙家所留的《白虹真解》。白虹剑虽然失落,但这门道法后来演变成我罗霄宗的《仙虹剑章》,是一门极其高深的法诀……现在看来,后人有些增补反而意义不大,《白虹真解》就是一部完整的道法功诀。”
郭岱一听,问道:“那我能够修炼吗?”
“你都能化出三尺白虹了,已经练上了啊。”关函谷收回白虹,落回手中又是短剑模样,还给郭岱说道:“但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你的武道元神终究不是正法之道,别说长生久视,未来恐怕想要数百年寿数也难得。你要是想求个录名仙册的机缘,最好趁现在废掉武道元神的根基。”
郭岱将剑收好,摇摇头道:“不用。”
关函谷气得脸色几变,真是恨不得将郭岱当场拍扁。明明有自己这样一位“高人”在前,就算废掉武道元神,未尝不能重修有成。可这种事偏偏强迫不得,只得个人自愿。
“罢了罢了,此子心魔深重,劝是劝不动的。但白虹剑在他手上……”关函谷念头一起,元神中自有重玄老祖的回应:“白虹蒙尘,在他手中难显神剑之威,却有出其不意之用。”
“对了,炼制力士金甲之前我还要做几天准备,这些日子你就留在这里吧。”关函谷言道。
郭岱说道:“楚玉鸿估计也不会很快离开。”
“那正好,往后几天夜里,也是这个时辰,你来找我听讲道法。”
郭岱问道:“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心了?”
“你我好歹也是罗霄宗门人!真要按照法脉师承,你得叫我一声……我算算啊……嗯?我得叫你师叔?有没有搞错!”关函谷掐指推演,算到最后生气得跺脚。
罗霄宗昔年传承兴旺,光是常驻门中就有三千多弟子,在外的俗家弟子数不胜数。其中门内弟子分成五支法脉,不同法脉间因为传承代数不太一致,所以不好直接论辈分。根据范青所说,这个问题过去在罗霄宗也很让尊长苦恼,有时候明明入门时日相近的两名晚辈弟子,因为拜入不同法脉,有可能二人差了两代辈分!
这下倒好,关函谷借老祖玄功妙法,推演天机,算出两人辈分高低,让关函谷气恼不已。他一挥手,将炉火壁障散去,骂骂咧咧地将郭岱赶走,自己一个人留在造化炉边生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