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三等人迎着郭岱进入庭院之中,他知晓郭岱不喜欢酒茶,直接倒了一碗清水,撒了一把盐,递给郭岱。
“没想到你还记得。”郭岱接过碗,当年他跟杜师兄行走江湖,哪有什么讲究。喝酒误事,喝茶又品尝不出好坏,还是喝水最直接。
喝了一口水,郭岱问道:“朱老三你不是要成亲去了?怎么加入了这沥锋会?”
朱三脸上带着点羞涩笑了,也不说话,陆芷在一旁解释说:“郭二爷您不知道,三爷正是沥锋会的创始元老之一。三爷的夫人便是沥锋会的资助人。”
郭岱打量一下周围,这座宅院占地不小,而且如今江都城外的地皮也是寸土寸金,沥锋会显然创办不久,便能在这种地方当做驻地,显然背后另有高人。但郭岱没想到那人竟然会是朱三的妻子。
“朱老三你攀上高枝了?”郭岱问道。
朱三的黑脸上也微微发红,变得很是古怪,他连连摆手道:“这……呵呵呵,二哥你这话说的,搞得老三我都不好意思了,其实你们那天走了之后不久,打由北境来了几位修士高人,自称是玉京山门人……”
玉京山是北境方真大派,但是跟其他门派有点不同。玉京山最初也是一群散修聚集、相互参悟道法的地方,并没有哪位祖师传法开宗。即便后来渐成传承,也是围绕玉京山一带各自凿建洞府,修士们每隔一段时日聚面交流。
因为玉京山深处北境雪域之中,远离人烟,是远世清修的好地方。此地修士也遵循古朴之风,谈玄论道而不讲门户出身。
久而久之,此地修士行游他处,也都说自己是来自玉京山,方真道上便以为北境有这么一个门派,而且门人数量似乎还不少,俨然北境大宗。
后来几经往来纷争,玉京山众修士才明白情况,决意聚集起来创立宗门。然而玉京山各洞修士传承依旧,也没有共尊哪位祖师、哪本经典,门人弟子佛道杂糅,兼修北境化外萨满巫法,甚至也不排斥妖修异类,可谓是五花八门。
但玉京山这一门并不主动振兴传承,也很少大肆招揽门人。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门人弟子的补充,是来自其他地界的江湖散修,听闻北境有一处清修之地,方才远游至此。
而且玉京山也没什么森严门规、师道讲究,只要遵从几条共守之责,完全可以自己找处地方凿建洞府,左右联络一声,便当做是玉京山门人了。
至于这些散修有没有徒弟传人,完全是各随其好。有些时候某位修士自知寿数将尽,或是闭入死关、或是适志远行,都会通告左邻右舍一声,便算将自己洞府托付给别人了。
郭岱当年斩杀尸鬼虓的村落位于东境北部,离着北境还有一道狭长冰冷的海湾,玉京山则在更远的雪域深处。所以玉京山修士会出现在朱三的村落也挺稀奇的。
然而更稀奇的是,这伙玉京山修士中,有一位法号瑶风的女修,因为深受同门仰慕,被人滋扰得无法安心修行。她的师尊让她南下行走,若寻不得如意道侣便莫要回转玉京山。
以瑶风的修为和性情,能与她般配的道侣非当世方真高人不可。更何况她其实并没有这样的心思,无非只是想找一个清静修行之地。
这伙玉京山修士一路南下,经过朱三所在的村落。瑶风察觉到尸鬼虓残留的尸气巢穴,竟是又招惹了一位邪修在山中潜伏。瑶风率众将这位邪修斩杀之后,来到附近村落打探消息,想知道是何人斩杀尸鬼虓,这便遇见了朱三。
按照朱三的说法,瑶风仙子一见到他便心中小鹿乱撞,说什么他生得伟岸高大,什么正气凛然、男子气概,总之非要与他结亲成婚,并且就在朱三亡母神牌前拜了天地。
自此之后,朱三没在家中逗留,而是被瑶风仙子带往北境玉京山修炼。反正玉京山也没有太严苛的师门讲究,朱三也是由瑶风仙子亲自调教。不出几年的功夫,便已炼就元神,颇有修为法力了。
郭岱听完朱三的讲述,只觉得世上稀奇事都让他撞见了。兴许这朱三还真是有天大的福缘,在尸鬼虓的尖牙利爪下生还,又几次三番死里逃生。回到家中办丧,紧接着又娶了一位仙子般的人物,去到世外仙山中修行问道。这运气、这经历,简直就跟市井评书里的主角一般。
但郭岱也不得不佩服,瑶风仙子显然不是那些见着主角便失了神智的女子。朱三跟随瑶风仙子修炼数年,炼就正法元神,这等资质悟性,也已经非常人所有。只能说过去朱三实乃美玉蒙尘,郭岱和杜师兄都只是将他当做粗鲁莽夫了。
一想到自己如今遭遇,虽说样貌没什么大变化,内里实质却不人不妖,未来出路遥不可期,只能感叹人生无常。
“你既然有此等仙缘福分,为什么还要离开玉京山?”郭岱问道。他大概听得出来,应该不是瑶风仙子主动让朱三下山行走的。
朱三说道:“这不还是想来找两位哥哥嘛。我在玉京山是过着好日子,一想到两位哥哥不辞而别,不知道还在哪里斩妖除怪,我便觉得心里不踏实。如果找不到两位哥哥,那我自己也要学你们一般,将那些妖魔鬼怪杀个干净。”
“瑶风仙子会放你离开?”郭岱问道。
朱三胸脯拍得砰砰响:“那是当然,咱们男人当家……”说这话时,朱三往后面两边探头探脑,发现没人窥探,继续说道:“就是要将婆娘管教得乖乖听话嘛!”
郭岱见状只得捧着碗默默点头,一旁陆芷拍着桌子大笑。朱三说道:“你、你个小姑娘笑什么?以后等你成家了,一样要听丈夫的话,知道吗?”
“三爷,上次瑶风仙子揪你耳朵的事,首席还用通明鉴留下了画照,你可别否认啊。”陆芷笑得眼角流泪。
“那个不男不女的货,他要来了,看我不抽他!”朱三一说就急了。
“你要抽谁啊?”此时就听得堂外传来一阵不男不女、低声高调、慢条斯理的怪嗓音,宛如一阵怪风绕着弯地传进厅堂。
郭岱听见这声音,身形不由自主地一紧,身中气机涌动,周身竟然浮现一圈浅淡银光,五指未动,手中瓷碗粉粉碎,洒落一地。
“哟,这是哪家的高人?见着咱家便这么大的敌意。”
怪声依旧传来,郭岱双眼一眯,眼神洞穿影壁,扫过方圆几十丈,除了宅院外来往的行人,并未看见有其他人影。
“行呀,这双招子比鹰还好使,以后专门干前卫斥候好了。”怪声不见来源,却能仔细分明地判断出郭岱所施展的法术。
陆芷这才站起身来,朝外面喊道:“首席,这位是朱三爷的结拜兄长,你就别吓人家了。”
只见怪声回荡,一道身影倏然出现在厅堂门口,是一名身材矮小的老人,头发花白、颌下无须,细眉细眼,总觉得有几分阴阳怪气,上下打量一下郭岱,说道:“怪、真怪。”
郭岱扫去腿上的碎瓷片,收起周身银光,站起来抱拳说道:“失礼了,在下罗霄宗郭岱。”
“我听朱三提起过你,原本以为是一名满脸横肉的壮汉,看起来也属寻常。”首席怪人来回几步打量道:“就是不像人。”
陆芷笑嘻嘻地上前道:“首席老爷,您就别开玩笑了。我们沥锋会今天好不容易招到人,你这是将人往外赶吗?哦,对了。这位是我们沥锋会首席,庄太甲。也是我的二舅舅。”后面这话是对郭岱所说。
庄太甲抬手虚弹,陆芷额头一扬,就出现一抹浅浅红印,听他说道:“小丫头就知道说有的没的。我是你二舅舅又怎么了?”
郭岱见这对甥舅耍闹,朱三在一旁悄声说道:“别看这庄太甲其貌不扬,他可是先帝御前的大太监,以前杀过不少方真高人,手段狠着呢!”
“朱三,嘀咕什么呢?”庄太甲说道。
郭岱没想到庄太甲还是这样的奇人,只是没想到这位大太监居然没有在中境妖祸时陷在皇都。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庄太甲见郭岱面露戒备,摇摇头道:“老夫还没练成佛门他心通的成就,无非凭着对人心世情的洞彻明了,你不必担心。当年我奉先帝之命,远赴南境寻找一件方真至宝,这才免于一劫。老夫此生别无他求,只希望平息妖祸,再次踏足皇都,如此方能安然见先帝于泉下。”
郭岱看着庄太甲说道:“前辈忠心,既是如此,你应该去找当今圣上。”
“一朝天子一朝臣,我还能踏足江都一带,便是昶王仁厚了。”庄太甲话里显然并未将昶王当做是正统天子。
郭岱听见这话,无意中想起关函谷,要是换做是他,估计还要骂昶王昏庸。
陆芷让庄太甲坐下,命下人端来茶点、扫走碎瓷片,然后就听庄太甲细声细语地说道:“沥锋会是老夫多年奔走筹谋之果,但凡加入沥锋会,便不论出身来历、过往仇怨,只求消除妖祸。不过老夫也明白,断不可指望世人皆有与妖魔鬼怪拼杀至死的勇猛。既如此便只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设立条条奖励赏格,无论是世俗金银、地产房舍,还是天材地宝、法器丹药,但凡除妖有功者皆可换取。”
“庄前辈,我记得如今不少门派、就连太玄宫都是这么做的吧?沥锋会如此会不会多此一举了?”郭岱问道。
庄太甲阴笑道:“小门派就没必要说了,他们还应对不了。大门派的弟子斩妖除怪,多是奉尊长之命,事成之后,还要看师门尊长脸色才能获得赏赐指点。兴许一些长辈心眼好,还能赏下些东西,若是撞着自家亲传师长不在了,大门派里的那点倾轧逼害,老夫还是明白的。”
说这话时,白雍脸色有些不好受,显然是说中自己了。璇玑门虽然不是什么方真大派,可是同门之间尚且有种种欺压,这的确是长久以来饱受诟病。
“至于太玄宫,恕老夫直言,如今的太玄宫已经沦为谄媚帝室权贵、奉承巨富豪商的三流之辈,纵有几位高人愿意力抗妖邪,却也难挽大势。”庄太甲此话也是说得毫不留情。
而且郭岱从太玄宫门前所见,谄媚权贵、奉承巨富这一点,恐怕是跑不了了。就算方真修士未必用功在斗法杀伐,那也不应该将心思花在这等凡尘琐事之中,尤其是眼下妖祸未平,他们便当做太平日子过了。
“只要进了我沥锋会,就只有能力之分、职司之别,不谈什么赏赐恩典,但凭各人本事挣来。”庄太甲言道:“其实天底下受世道际遇所迫的方真修士还不少,他们未必就愿意屈居人下、拜师清修。他们可没有什么白日飞升的大愿心,只是想着凭自己一身修为法力,过上超人一等的日子,享受美人在怀、钟鸣鼎食的生活。沥锋会给的就是他们这个机会,至于说他们有何看法图谋,沥锋会不会管、也管不着。”
郭岱看了朱三一眼,问道:“玉京山也参与其中了?”
朱三笑呵呵地说道:“二哥,玉京山本来也不是啥正经的方真门派,很多洞府宗脉都是门人弟子来去自由。他们也不认为加入沥锋会就欺师背祖、叛离宗门了,就当做是修行历练,或者是交换买卖所需之物的地方。有时候他们也会一同受令行事,也就当做是结交方真同道,我觉得挺好啊。那些鼻孔朝天的大派修士,才不会跟咱们掺和到一块儿呢,省得糟心。”
听朱三这话,郭岱自然想起了当初的楚玉鸿,不知道这位正朔朝公主要是听说了沥锋会后怎么想。
“我加入沥锋会关她什么事?我也是胡思乱想了。”郭岱心里暗道一句,然后看着庄太甲说道:“那我能加入沥锋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