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岱躺了四五天才清醒过来,当他翻身起床时,窗外天色昏暗,静谧无声。
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碗水,仰头一饮而尽,郭岱只觉得浑身乏力,四肢沉重得就像灌了铅,一动也不想动。
“没想到施展这样的法术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噬,也算借机摸出自己的极限了。”郭岱心中暗道。
郭岱不像其他修士,《九宫太素图》本来就蕴含着罗霄宗诸般妙法的原始根基,只要花时间推演,就相当于学会这道法术。至于能不能施展出来,就看郭岱发动身中气机能到什么程度。
罗霄宗昔年秘传金天玄雷,乃是凝炼天地间无形的锋锐之气,并合阴阳交汇的雷霆之威。只有元神炼就罗霄真形图的门人,才能够修成金天玄雷这门法术。
但是以郭岱现在的修为,强行以混元金身发动玄雷之威,还是太过勉强。尤其道门雷法的精义,在于阴阳运化交合,郭岱施法之时,体内阴阳气机激荡冲击,几乎要将他从内而外地撕碎。
如此看来,想要模仿出正宗道门法术,只凭混元金身还是太难。郭岱之前曾想过不少取巧手段,眼下看来能够奏效的并不多,还是只能按照关函谷所说,慢慢修炼《混元篇》。
“怎么?想我了?”关函谷的声音忽然在脑海中响起。
郭岱吓得一抖,关函谷的声音继续说道:“你先别忙着叫,你的房中有别人布下的监视法术,能窥见你的言行举动。我就懒得现身了,现在教你收摄心神、传识通感的法诀,你仔细挺好了……”
关函谷不知道身在何处,但凭借他留在郭岱脑海中的法术,也能随时与郭岱联系,现在还通过这道法术传授法诀,也可谓神乎其神了。
郭岱边听边悟,摒逐外缘,心神渐渐遁入虚静之中,忽见眼前血光涌动,念头一动,眼前景象大变。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但原本干净无尘的墙壁地面,此刻好似有无数妖魔鬼怪试图挣扎而出。仔细看去,这些都是郭岱以前曾经斩杀过的妖怪,居然都一齐出现在这片虚幻心象中。
“啧,这就是你的心境?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炼成武道元神之人的心境。”关函谷出现在郭岱对面,此刻的他与现实所见麻衣芒鞋大有不同。
身披云清鹤影衣、头戴雪簪鱼尾冠,垂下两条慧剑,腰系水火丝绦,足踏龙纹登云靴。背后长剑未现锋芒,只见如朗月皎洁的玉白剑鞘,剑柄末端垂下一条阴阳勾玉剑穗。
“你这是……什么打扮?”郭岱疑惑问道。
关函谷看了看自己,笑着说道:“我魂魄不全,受老祖一点神气回生。所以施法借你元神心境显现之貌,自然也带着老祖的几分仙气。”
郭岱看着眼前满墙壁的妖怪挣扎、血腥污秽,神色平静地问道:“这是什么法术?”
“心境心境,听起来虚,却又真实无比。”关函谷言道:“但凡炼就元神之辈,本心清明。罗霄宗另有秘法凝神、化虚为实,作为日后成就罗霄真形图的根基。你的武道元神虽然尚有缺陷,但也还能凝炼呈现,只是这番景色真不好看。”
“我倒觉得寻常。”郭岱说道。
关函谷指着郭岱直言道:“这就是你的病根所在。如果是凡夫俗子有此心境,那无非是做几场噩梦,跟犯癔症、撞外客差不多,耗一耗精气就过去了。但武道元神终究是本心清明之功,外力难破,久而久之,乃是成魔之道。”
“我看见这些毙亡于我手中的妖魔鬼怪,反而觉得心念清明透彻,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郭岱忽然笑了笑。
关函谷就像看见什么骇人事物一般,说道:“你……你笑了?”
郭岱也觉得奇怪,自己似乎很久很久都没笑过了,可是在这处元神心境中,自己安然舒适,笑一笑也没什么稀奇的。
“你这种修行,有点像御剑楼那帮剑修疯子,又有那么一点像佛门苦修法门。”关函谷言道。
“我喜欢听你讲方真道上的见闻,很让我长见识。”郭岱说道。
关函谷神色怪异,看了看周围,还是说道:“天下修炼飞剑、剑术的修士多了去了,但并不是谁都能自称剑修。就好比我,虽然也背着把剑成天到处晃悠,可我并不算剑修一员。
就拿这元神心境做比,剑修并不刻意讲究修炼元神,而是叫剑心。剑心若成,除却养炼飞剑与剑术外,对其他类型的法术都不太擅长。只有未来修为渐渐高深,剑心通慧入微、窥闻造化,便能有一剑生万法的成就……当然了,那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按你这么说,剑心法门难道跟武道元神一样,是有先天缺陷的?”郭岱问。
关函谷斟酌着说道:“并不是这么说。剑心法门不是无法修炼其他类型法术,而是对剑术的专精达到旁人无法企及的程度。相近的修为法力,寻常方真修士御剑十丈,剑修能够御剑数十上百丈,就是这样的差别。
如果说剑修有一条共用的戒律,那便是不得运使剑术之外的法术,因为这样做会使得剑心蒙昧。不过剑修发展了这么多年,各种各样的剑术变化都有,其实也不差这一门两门法术,甚至剑修本身也是一支独立的方真传承,不属佛道教门之中。”
“我曾听闻剑修乃是方真道中杀伐第一的法门,可中境妖祸至今,也没听说御剑楼的剑修高人出山除妖的消息。”郭岱说道。
关函谷叹气道:“这也不能怪人家,御剑楼是为镇压邪兵而创。如今妖祸乱世,谁知道有没有一些邪修败类要趁机搞事?几百年来试图闯入御剑楼窃取邪兵的修士可不止一两个。”
“那口邪兵真的那么厉害?”郭岱以前只是听说过一些晦涩的传说,了解得不多。
“就连重玄老祖都没这个面子进御剑楼一窥邪兵真容,你就知道那帮剑疯子看得有多严密了吧?”关函谷说道:“其实这也好,省得有别的祸患。”
郭岱试探着问道:“那……依靠白虹剑能够参悟剑修法门吗?”
关函谷罕见地迟疑,说道:“这个,我也说不好。你为什么这样问?”
郭岱坐着不动,两手一合,然后缓缓摊开,只见一抹白虹化现手中,竟是白虹剑的模样。
“《白虹真解》?”关函谷问道:“你是打算用剑心取代武道元神?”
“这只是我之前的一个假设,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倒想尝试一下了。”郭岱说道。
“不可!”关函谷连忙摆手道:“你这家伙真是……唉!我该说你什么好。你资质一般,悟性倒是超凡,已经快到了异想天开的程度。但修炼之事,可不是凭空假想,元神之事要是出了差错,重玄老祖都救不了你!”
“为什么不行?”
关函谷反问一句:“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郭岱说道:“你说我的修行还有点像佛门的苦行法门。”
“我就直说了吧,我是不太看得起那帮秃驴的,尤其是苦行法门将肉身视作臭皮囊,不解此身乃是渡世宝筏、苦海莲舟,天地造化尽在此间,是悟道修仙的好庐舍,何必视若恶秽?”关函谷话锋一转:“但苦行法门深处的奥秘,不在于残害肉身,而是无垢无净、无我无别的上乘心法。若能成就这等禅功,臭皮囊也能一朝化作金刚身。”
“难道我的修行也能修成罗汉金身?”郭岱问道。
“胡扯什么?你跟佛门苦行法门完全相反!”关函谷说道:“瞧你这元神心境,极尽恶秽血污,道一句黄泉地狱也不为过。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这机会,破除垢净之见,一窥物我相齐的道门境界。但你现在又想着往里面掺和剑修之法……你现在的修行已经够不伦不类的了,还要往里添乱吗?”
“你刚才不还说我悟性好吗?”郭岱问道。
“从古至今悟性高的人海了去了,成道飞升的有几个?你看看你这幅鬼模样,悟性高也没用,祸害自己而已。”关函谷毫无遮掩地说道。
郭岱已经学会不顶嘴了,问起别的事来:“楚玉鸿……也就是玉鸿公主,她跟青丘山、沥锋会还有太玄宫联手的事情你知道了吗?这也是你的布局吗?”
“不是。”关函谷回答得很干脆:“这种事如果由我布局推动,那跟我亲自下场有什么区别?现在我最忌讳就是这种事,我要是没猜错,他们应该已经把我当成崇明君了吧?”
“你一向神机妙算。”
“不是我厉害,是崇明君布局机深,妖祸临头这么大事,居然还有壮士断腕的决心,不愧是罗霄宗掌门。”关函谷夸奖道。
“崇明君还有什么布局,你能不能事先跟我说说,也好让我有个防备。”郭岱说道。
“防备?什么防备?”关函谷问。
“我的情况你还不知道吗?我差点被烈山明琼撕成两截。”郭岱说道:“我担心以后还会有类似的逼问情形,连我房中都有人留下监视的法术了。”
关函谷说道:“既然如此,我更不应该跟你说啊,以免你出了纰漏,坏了崇明君的布局。”
“真的一点都不能说?”
“你这么好奇,倒让我怀疑你是不是别有用心了。”关函谷言道:“总之你就好好养伤吧,到时候青衡道还用得着你。”
郭岱问道:“要是我不帮你呢?或者我直接说穿你的身份,你又打算如何。”
“你可以试试啊。”关函谷倒是坦然。
郭岱肯定不会去尝试这么做,对方在自己脑海中留下法术,如今还能毫无阻碍地进入自己的元神心境。万一郭岱真的试图捅穿关函谷的秘密,很可能会瞬间引动脑海中的法术,令自己当初暴毙。
“所以我说你资质差,就差在这儿了。”关函谷说道:“你就不能专心一志好好修行吗?总是顾虑重重。”
“我觉得我比很多人都要专心了。”郭岱说道。
“跟那等庸人比,你还要脸吗?”关函谷嘲笑道:“好了,我不多停留了,你这元神心境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说完这话,关函谷身影凭空消失,仿佛从未来过一样。
只见眼前妖魔乱舞,郭岱退出元神心境,身子依旧坐在桌子边上。从桌面上几滴未干水迹可知,自己与关函谷在元神心境中的交谈,实际上只过了弹指间的功夫。
郭岱深吸一口气,身体四肢中的疲乏已经尽数消散,看来关函谷这是借机传授自己舒缓金身气结之法,没想到居然还是一门静心凝神的法诀。
对关函谷这个人,郭岱实在提不起半点恼恨之意,明明对方毒言伤人,可不经意间总是有玄妙指点,对于有志方真修行的人来说,这是不可多得之良机。
在此之后半个月里,郭岱就一直在沥锋会宅院中修炼,偶尔与朱三演练一下法术,没什么要冒险的事。
眼看已到了开春播种的时节,太玄宫传来消息,说是公主殿下要挑选方真修士一同前往西境青衡道,参加杏坛会。而在此之前,将在城外青野召开比武斗法大会,邀集各路方真同道。优胜突出者,皆可获得登上蹑云飞槎的机会。
沥锋会在江都城外的宅院也受到这份请柬,这在旁人看来不算什么,郭岱却明白这是玉鸿公主让自己有机会前往西境。
“你们要去便去,反正老夫有青衡道的邀请,不差这点。”庄太甲对郭岱等人说道。
“二哥,咱们也去看看!”朱三说道。
郭岱点点头,他也想趁机会见识一下当今方真修士的实力。
这时陆芷匆忙地从院外跑来,喊道:“三、三爷!瑶风仙子来啦!”
朱三原本昂扬挺胸,一听这话整个缩了半截,拿眼打量着外面道:“她、她……真的来了?”
“这还有假?”陆芷说道:“瑶风仙子眼下正好在太玄宫与公主殿下谈玄论道,我在宫外看见她,所以连忙赶来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