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光如潮汐退去之后,显露出一名玉冠锦袍英俊男子,剑眉星目,面相看似年轻,却有宗师气度,威严不可侵犯。
“哦?真是世事无常。”这位英俊男子从面容上看,与商角羽有三分相似,尤其是抬眼斜瞥的神态,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自视不凡中又有智珠在握的从容。
而商角羽一见这名男子,惊得怔在原地,即便他自出生以来都未亲眼见过此人,可血脉中同源感应,立刻让他生出无比强烈的敬畏意念。
此人正是沈天长,他上下打量商角羽,笑道:“不赖嘛,居然敢抢我的女人,偏偏还是我的后辈儿孙,这一点你倒是像我。”
“你沈天长!你怎么会出现在此?”商角羽稍退半步,压下惧意,横剑身前,无论是进是退皆可。
沈天长嘴角微微翘起,笑道:“你是想问方才那个叫唐纹的家伙,怎么转眼就变成我了?其实倒也侥幸,我将千秋索和几件秘宝留在当年最早存身的宿月洞,没想到反被这几个雨竹门修士察觉到洞府门户,摸进去劫掠一番不过嘛,倒也是他们贪心,看见千秋索后都想独占,拼杀起来就剩下唐纹一个了。”
千秋索本就是沈天长融摄造化玄理与自我化身法力炼就的法器,千秋索本身虽无灵智,但能够感应周围发生的一切。当沈天长自皇都封禁中脱出后,动念便可感应到这千秋索的“经历”。
而沈天长当初将千秋索藏匿在宿月洞,原本是万无一失的,但后来周围山川经历地动,洞府本身虽未受破损,可隐匿洞府门户的法术却失效,被雨竹门几位尊长发现。沈天长猜测,那山川地动可能跟登天大计引动异空黑漩出现有关联,致使西境山陵震动,这其中因果难料。
正如沈天长所言,受青衡道威逼而遣散门人的雨竹门,其实是几位尊长脱身自保之举,当时他们已经发现宿月洞的存在,无论是当时的掌门还是长老唐纹,都起了独占洞府的心思。
斗法过程不用多提,反正在沈天长看来就是几个粗浅之辈你来我往的小伎俩罢了,最终就是唐纹夺得了千秋索和几件秘宝。
得此仙缘的唐纹在宿月洞潜心修行数十年,修为境界突飞猛进,甚至几乎能窥见长生驻世的境界但那其实都是千秋索妙用。
而唐纹出现在鉴宝会,当众指责商角羽,其实也怀了别样心思,因为他知晓千秋索是沈天长的法器,也在宿月洞了解到沈天长在西境雪域群山中兴修的洞府。在暗中窥探过后,唐纹也萌生了取而代之的想法。
可惜唐纹心高力薄,西山盟原本可能会出现的松动,也因为护世大阵的突现,西山盟急于回援西境安稳状况而暂止,在商角羽的有力掌控下,西山盟不仅守住的西境基业之地,而且也大举出兵,占据了千里之地。
而当商角羽了解到皇都再现的消息后,他又立刻止住攻势,遣人探查皇都状况,并修书联络江都,还派人跟罗霄宗交好,纵横捭阖、游刃有余。因而西山盟不至于像南境沥锋会一般,被罗霄宗迎头痛击。
商角羽更是趁此各方忙碌之际,不忘千秋索的下落,当初在鉴宝会时,他就曾与唐纹一战。早在那个时候,商角羽就在唐纹身上的伤势留下追查感应的法力,所以才会有今天追杀之举。
只是唐纹也留有后手,那是他从宿月洞带出的叶符,根据沈天长留下手记看来,此符一旦发动,便回催激御使千秋索之人,人器合一,发出无与伦比的力。但此法极为凶险,运用不慎有可能损及根基,而唐纹也是遁逃了一路,确认商角羽只是孤身追来,才敢用这枚叶符。
孰料沈天长用心险恶,他早年间就事先想到一切最坏可能,万一宿月洞被人发现,千秋索落入别人手中,那么自己要如何应对?所以那枚叶符和手记内容,全都被沈天长歪曲。
一旦御使千秋索之人祭出叶符,那么等同以此人所有神气法力为祭,反向发动挪移穿行之法,召请沈天长本尊亲自降临,既可以保证当场让对方形神俱灭,又可以让沈天长轻松夺回千秋索,还不用大费周章去寻觅法器。
当然,这一切都需要御器祭符之人,修为境界比沈天长低浅,否则发现千秋索与叶符之间的关联,这种心机可能就派不上用场了。
尤其是唐纹修为法力、神魂体魄尽数为千秋索所吞噬,等同是给沈天长大为滋补一番,也顺带了解了唐纹这个人的过去,所以他才会感叹世事无常。沈天长、商角羽、唐纹,彼此都在算计着对方。
沈天长对自己这番历时数十近百年的布局非常自信,也没有掩饰,道道关节清楚明白跟商角羽说详细了,仿佛是谆谆教诲的师长,唯恐弟子不会,恨不得多问一句“都听懂了吗?”。
商角羽听得额头冒汗,也不知是惧怕还是恼恨,手中的剑一直没出,剑锋上吞吐的剑光由强到弱,好似难以为继一般。
“现在,乖孙儿”沈天长左手一抽千秋索,这件法器回到沈天长手中,威能更盛,真有如一条碧青蛟龙盘身环护,朝着商角羽沉声低吟。
“该受管教了!”沈天长面目陡然狰狞,他最恨他人觊觎自己所有之物,这其中当然包括他的众多姬妾女眷。哪怕沈天长多么喜新厌旧,一些不再受他恩宠的女子,也绝不可能让他人染指分毫。
伴随碧青蛟龙怒卷而出,千百松叶剑光如雨洒降,千秋索的妙用可用于调治生机,也可用于杀伐攻敌,只在御器之人一念之间!
商角羽见状急退,身法连闪,竟可在剑雨中穿梭自如,凡是近身难避的,统统运剑击散,凝炼到极致的剑光,则是另一派独到气象。
“哦?窥松一纹合万象?乖孙儿,你剑术悟性是我所见沈氏子弟中最高的,祖爷爷我可真舍不得杀你啊!”沈天长虽是夸赞之语,可见他神情全然不像尽全力施为,反而是商角羽身形闪退,被对方剑势逼得难发一语。
沈天长如今御使千秋索发动的剑势,其实还是他在囚禁摄提格期间演练而成,沈天长不好用剑,更不喜欢与人近身厮杀,总觉得那是凡俗武夫之流,太过粗鲁。
当沈天长再抖千秋索,碧青蛟龙散化成如无数根须,封天阻地,困缠商角羽。纵使商角羽剑锋犀利,但根须削斩无尽,纯粹是法器妙用变化而出,但看沈天长法力多深厚。
商角羽心知这不是长久之法,人剑合一急退而去,根须封之不及,被商角羽刺出一条生路。
沈天长正想夸奖,却感周遭气息渐渐燥热,好似有焚风充斥,让人难以呼吸。但方真修士自有内息之功,更何况沈天长这样的正法七真,断然不会因此窒息而亡。可眼下这种情景,分明是有人暗中施展力对付自己。
再凝神,沈天长忽觉置身一处法阵之中,周围一切草木竟是凭空被抽干生机,纷纷化为枯槁朽木。
“沈天长!你真以为自己神机妙算吗?”商角羽的声音远远传来,听不真切,分明已在阵外。
沈天长眉头一皱,旋即缓解,言道:“原来从一开始,你们就料到唐纹怀有叶落归根符,并且逼他祭出符咒,真正要对付的人其实是我。知道千秋索旁附带有叶落归根符的人,这世上除了我呵呵,渔藏机,这小子是不是将你伺候得太舒服了,连这种事你都给他说了?”
在阵内看不见渔藏机的身影,就听见她的声音带着怨恨传来:“自从你将我冰封,过往情谊早就一笔勾销!”
“啧啧啧。”沈天长摇摇头,说道:“那也总好过我那无德无福的长子吧?当年他竟然动了弑父的不孝之心,被我识破之后,又将你双手奉上以求保命。而你更狠毒,直接将夫君杀死,向我示诚那一晚我至今记得清楚,你是如何娇媚恭顺,跪在我面前承接恩露的。”
阵外没有声音传来,沈天长继续说道:“对了,还记得我们之间的游戏吗?我只准你叫我公公,而且每逢人前,必须为我长子守寡服素,并且就在他的神位前与我双修,我想这些你都记忆犹新吧?”
字字句句,随附神念妙语传达阵法各方,无论阵外还有什么人,等同亲眼见证过往一幕幕瑰丽艳景,更好似亲自在渔藏机身上驰骋。
沉默过了许久,渔藏机也说不清是何种思绪,她幽幽地回了一句:“商角羽他比你长。”
平平淡淡一句,沈天长脸色不曾有丝毫更改,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随后千秋索再现蛟龙之姿,乙木神雷接连而发。
“呵,男人。”渔藏机只留下这么一句,随后再无声息,显然是催动法阵运转,抵挡乙木神雷威力。
乙木神雷威力惊人,但也仅是将周遭朽木震作飞屑、地面凹陷,伤不到阵外任何人。沈天长当年就曾联手其他高人围杀重玄老祖,他明白世间法阵本身并非全能,轮转生灭大阵尚且只能困重玄老祖一甲子,渔藏机修为不如自己,根本不可能排布出如何厉害的法阵。
只不过眼下这个法阵显然是有所针对,法阵不断吞噬内中一切生机,寻常草木顷刻间就化为朽木,而千秋索本身发动的生机,在转化为法力前便被削弱几分,哪怕是沈天长,此刻也无法用千秋索以尽全功。
沈天长有所察觉,千秋索攻势稍缓,结阵对方可不会给他缓过神来,好似一片彤云的赤金流火从头顶泼下,触物即焚,连土石也被烧成熔融软浆。
转眼间沈天长没有立足之地,但他依旧可以在阵中飞荡盘旋,只要不让赤金流火波及便是。
“赤金流火?这种慢吞吞的法术也敢用来对付我?”沈天长朗喝一声,扬手发出一团淡青丹华之气,很快弥漫整个上空,形成毒云障。
青衡道玄黄外丹第一的名头就是沈天长打下的,他擅长炼制外丹饵药,同样也擅长炼制毒药,并且这些毒药经过炼化,变成某种奇特的法术或者法器,就像眼下这片没有固定形质的毒云障。
就算有内息之功的修士被毒云障笼罩,也会被无孔不入的毒煞侵入肌体经络,其中毒性还有各种变化,或伤脑识、或损耳目、或害腑脏三焦,也都算是毒云障的变化。
但这样的法器本身伤不了法阵,沈天长这么做,其实就是借毒云障查探法阵本身是否有隙,只要被他抓住一瞬之机,便有把握破阵而出。
“沈天长,你的手段我们早已看破。”商角羽的声音从外界传来,有如胜券在握般笑道:“不信你回头看看!”
修为如沈天长,元神感应无所不知,哪里要回头目视。可此刻身后地下赤金流火中,一声震耳咆哮传来,一头独角赤鬃巨狮从地底爬出,浑身披裹着赤金流火,与身等长的尾巴有如鞭锤。
“焚风獬!”沈天长吃了一惊,喝道:“贱人,你居然放出这畜生!”
“如何?当年你囚禁这天生异种,甚至让摄提格钉下十道锁龙坎,不断抽取它的生机,滋养洞府灵圃,就该想到它终有一日会反噬。”渔藏机的声音寒冷彻骨:“它的灵智虽尚未尽开,可还认得清是谁害它。我真想看看,你跟焚风獬困在一个笼子里,到底是谁更勇猛。”
渔藏机此话分明也将沈天长当做笼中牲畜对待,眼看焚风獬鼓荡焚风,口发烈焰而来,沈天长不再保留,袖中琼光玉辉大涨,与另外一手的千秋索呼应并作,仙风碧泉尽扫焚风。
“贱人、小辈,看清楚了!这,才是青衡道古今往来第一人!”沈天长此刻头顶琼光环、身披玉辉裳、足踏苍龙吟,显化外相不再保留。
而渔藏机在阵外也看清沈天长祭出的法器,不禁惊呼道:“万寿枝!”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