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彩云国雨水稍歇,沥锋会修士便启程离去。来时有百余人,返回时却不足百人。
除了交战中殒命、或者伤势过重尚需静养者,郭岱让十余名沥锋会修士与元金锣一同留在彩云国,负责后续驻地设立、物资搜集。等郭岱率众回到南海国都之后,自然会让费尤再派人到彩云国接手各类杂务。
而跟着郭岱等人离开彩云国的,还有之前约定好要加入沥锋会的静南思。
其实郭岱并不是要静南思就此远离族人,只是希望通过他,吸纳兵形蛊炼器之法,以此完善自己设想的“术兵”。
术兵其实就是比法器更粗浅的方真器具。过去修士以自身法力炼制法器,需要炼化天材地宝,以达到物性纯粹显现,与修士神气沟通感应,然后还要祭炼出各种妙用禁制。
如此用时日久、耗功甚深,一件再平凡的法器,都需要方真修士的祭炼与日常温养。更别说妙用高深的法器,需要不凡的炼器之功与各种补助增益。
所以法器并不可能推广运用,哪怕像是通明鉴这样的传讯法器,也是要靠朝廷与太玄宫汇聚大量人力物力才能炼制而成。南境运用广泛的连声贝,则是必须建立在遍及南境诸国的无量妙音塔才可发动,非是普通一名修士能可轻易炼制与掌握。
其实郭岱构思的术兵,也不是凭空想象,放在过去也绝难做到,无非是应世道变化而生,尤其是针对灵根修士所创。
由于灵根修士不可能像郭岱一样,五气灵根俱足,所以能够修炼的法术必有属气之限。经宫九素改良的先天化元阵,只是便于灵根修士间交换易取自己所不能修炼的法术,但这个做法不能应急。灵根修士化转法术进入枢穴,必须凝神入定。
郭岱彩云国一行,见识了兵形蛊师的手段,便认为可以从法器外物下手。
如今的灵根修士,大多还是正法修士转修而来,有元神清明之功。就这一点而言,让未来天生灵根之人入门修行,并不会变得更简单,求证元神显现境界的门槛依旧还在,就算有《混元篇》指引,也不能让人人炼成元神。
天生灵根之人特异在于,能够自如吞吐天地灵气,如果不能自觉调摄,灵根天赋祸福难料,这一点郭岱也无法扭转。既然如此,那便给这些人加上一重保护。
内外流转的天地灵气,有如江湖水域间的往来,人身为湖、清浊未定,天地灵气为浩荡不息的江水。若能炼就正法元神,那便是给人身大湖修一面堤坝,枯水之际引江水入湖,丰水时节放洪潮入江。
对于未能炼就元神者,术兵就是江湖之间限制旱涝的堤坝。
郭岱还记得当初那名协助关函谷炼制力士金甲的杜老汉,就是因为无法自己控制天生灵根,天地灵气不能滋养自身,反倒不断耗损腑脏经络。如果未来情况真如关函谷所言,天生灵根者会越来越多,那么方真道则不得不防范于未然。
术兵本身并不是法器,确切来说,就是控制内外气机接合的阀门。郭岱亲身体会过被关函谷施法禁制灵根,其实这对于普通人而言并无影响,在他们炼就正法元神前,术兵是保护自身的工具,而非枷锁。
同样的,当成为灵根修士后,术兵则是辅佐他们调动天地灵气的工具。确切地说,术兵就是用来导流天地灵气的管渠,灵根修士若自行加以祭炼,可以使其变成增强自身法术的器具。
至于这样的术兵算不算是法器,郭岱也说不准,但他也不强求术兵就非要变成法器不可。
关函谷曾说,秘境就是天地灵气汇聚而生罡煞之处,这么想来,灵根修士吞吐天地灵气,不也是暗合凝炼罡煞之意吗?过去方真正法修士,借罡煞祭炼天材地宝,如今灵根修士仅凭自身便可做到,也能省却许多耗费。
如此来说,郭岱傍身的那对刀剑,也算是某种类型的术兵,收他五气所祭炼,且自然而然凝炼罡煞。可以说关函谷传授的《罡煞篇》,郭岱几乎是转眼便领悟透彻了。
一般修士凝炼罡煞,还是要寻秘境行功。但也不是所有秘境都适合修士凝炼罡煞,譬如癸阴泉这类,至纯阴气汇聚,不能完整凝炼罡煞。所以郭岱也没在那里行功修炼。
如此一想,郭岱如今许多事情,都要依赖于秘境才能做到,先天化元阵如此、术兵如此、凝炼罡煞亦如此。
根据宫九素所言,罗霄宗《洞天福地卷》中记载有不少秘境。但她所知道的,仅限于旧时罗霄门人的记录,具体那些秘境如今是否还存在,仍需要郭岱亲自前往探索。
好在南境至少就有四五个秘境适合,郭岱打算回到南海国都,与费尤交接完手上事务,就动身前去寻访秘境。
只可惜现实往往不如人意发展。
……
“这是在干嘛?”
郭岱等人回到南海国都,路上发现行人聚集,隐约有一种惊惶不安,部分人家传出哭啼之声,路上有南海国的披甲卫士巡逻,比郭岱上次来时要紧张戒备得多。
众人没有理会太多,回到总务司时,就见费尤风风火火地冲上前来,像是看见救星似的,抓住郭岱肩膀喊道:“郭道友!你总算回来了!”
郭岱拨开费尤,问道:“费执事有话就说,南海国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费尤一脸愁色,即便有几分修为在身,往日意气风发、智珠在握的气度全然不见,悲叹道:“何止是南海国出事了,大半个南境都出事了!”
经过一番解释,郭岱等人这才了解,不久之前,南海国主一位姬妾诞下一名婴儿,原本是南海国的大喜事。谁料这婴儿从一出生便不哭不闹,就算喂奶也喝不进多少,生机脆弱无比。
眼看婴儿就要夭折,南海国主遍请名医,谁料杏林大家个个束手,个别有方真修行的医家称,婴儿先天失魂,注定无知无觉。幸好南海国主富庶无比,能够为婴儿调治、保全生机,但能否回魂,世间药石针砭已无能为力。
如此一来,南海国主只得求救于方真修士,尤其是在南海国都内的沥锋会总务司,请费尤不惜代价拯救初生婴儿,并许诺南海国未来将倾尽全力资助沥锋会。
费尤自己修行平常,但胜在人脉广布,并立刻安排擅长调治特异病患的修士前来南海国都。然而请来的人还没到,便传出一个令人惊骇的消息,南海国内凡是新近出生的婴儿,全都发生先天失魂的症状。
“此言当真?”郭岱闻言也微微变色,一众沥锋会修士个个大惊。
“不止如此,我收到消息,周围许多南境邦国都出现类似情形。”费尤言道:“郭道友,你们从彩云国回来路上,有听到什么消息吗?”
“我们回来时为了赶路,没多留宿探听。”郭岱与勾肠客等人对视一眼后说道:“但彩云国也发生类似状况了。”
“啊?”费尤闻言颓丧地后退几步,喃喃道:“坏了坏了,这下真要天下大乱了。”
“天下大乱?”郭岱不解道。
“你们应该还不清楚吧?就在你们出发之后不久,江都发生妖邪攻城了。”费尤冷汗微冒着说。
郭岱眼神一闪,不知为何,他本能察觉这定是虚灵暗中谋划,问道:“朝廷抵挡不住了?”
“倒不至于……”费尤解释说:“据说是道师霍天成突然现身、力挽狂澜,让江都免于覆灭。”
“霍天成?”郭岱暗暗惊疑,如今他明白霍天成并非弑师仇人,但对此人反倒越加看不透了。
“这些都是轻的。”费尤说道:“眼下镇南六关与朝廷外派西征的兵马勾结在一起,集结在东南两境交界,搞不好就要改朝换代了。不久前庄首席还传讯让我派人前往江都,偏偏南境又发生初生婴儿失魂瘟,而精干人手又派去了彩云国。唉……”
郭岱听出费尤的意思,问道:“费执事不打算派人去江都?”
费尤神色有些深沉,看着郭岱摇头道:“不,现在去江都也没有意义了,而且万一两境爆发战乱,败方都必将面临清算。你们一个个散修孑然一身,修为够高还能跑得了,我手底下还有那么多普通人,而且牵连众多,真到了算总账,我恐怕会死得很惨……彩云国状况如何?”
“这里是大致整理出的产业,不过具体还是要你派人去处理。”郭岱递过去一沓纸卷。
“好、很好。”费尤点点头,说道:“这样一来,我们这一支人手就有最后的退路了。”
郭岱没有说话,当初他就看出南境沥锋会意图自立山头,没想到状况来得这么快,还有那失魂瘟,世上怎会有如此怪异之病症?
“郭道友在彩云国,不是救活过一名婴孩吗?也是那什么失魂瘟吗?”这时不知是谁多说了一句,引得所有人目光聚集到郭岱身上。
费尤闻言立刻双眼发亮,问道:“郭道友,你真的能治这失魂瘟?”
“打住!”郭岱连忙言道:“我还没搞清楚,你们说的这失魂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寒热瘟疫、还是什么妖邪作祟?”
费尤顿足道:“问题就是不知道!失魂瘟这话也不知道是谁先说的,因为现在整个南境初生婴儿都有这毛病,比瘟疫狠毒多了,所以才叫失魂瘟。”
郭岱沉默思忖,暗中对宫九素言道:“你听过失魂瘟这种病症吗?”
“没有!而且如果彩云国那个小孩也是失魂瘟,那我可以肯定,绝不是邪修作祟!”宫九素语气中也带着震惊:“失魂瘟仿佛像是从黄泉轮回的源头堵住了神魂归临人间。”
“我好像记得关函谷说过,黄泉轮回中也出了什么事。”郭岱言道:“崇明君玉皇顶一役殒身,但并未轮回转世,所以金阙云宫的传承法旨滞留黄泉不出,是否与此事有关?”
“若真是如此,那就糟糕了。”宫九素言道:“你境界未至,尚且不解轮回之事。如果说之前还可能是崇明君滞留黄泉,那么此刻便是黄泉失衡、阴阳翻覆的大劫前兆!”
“难不成以后出生的婴儿都先天失魂?”郭岱惊道:“南海国主那般家世还好说,凡俗人家的婴儿若如此,几天便会夭折!要是从此没有小孩出生,世上活人总有死光的一天!”
“不,还有解决的办法。”宫九素提醒道。
郭岱也明白过来:“你是说……关函谷让我带着洞烛明灯,就是为了应对这个状况?”
“我也说不准,但此刻苦难就在你的面前,你救不救?”宫九素问道,她末了又说一句:“洞烛明灯,未尽然是你所想的那般,单纯是邪修利器。”
“郭道友,你是不是真的有办法?”费尤见郭岱陷入沉思,连忙追问道。
郭岱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只能尽力,费执事你先去安排。”
“我立刻去!”费尤闻言立刻兴奋起来,说道:“郭道友如果真能解救南海国主的子嗣,沥锋会未来立足根基将坚不可摧!”
“先不要想这么远。”郭岱提醒道:“费执事,你顺便安排人,了解清楚南海国都内,还有哪些婴儿也患有失魂瘟,最好罗列出名单来,并且集中送到一处。”
费尤闻言眨了眨眼,立刻想通,说道:“郭道友,你是打算将全城婴儿都救活吗?你有这样的法力?”
“别问,问也是多余。”郭岱说道:“快去吧,多耽搁一刻,估计死得人越多。”
费尤毫不犹豫,立刻拿出总务司执事的气度来,挥手点指、下令道:“将城中所有失魂瘟病例都给我查清楚,将中南街的仓库打扫干净,安排这些失魂瘟婴儿住进去,就说我们沥锋会有最好的医者,能够集中照顾。”
安排好这些,费尤带着郭岱,忙不迭地赶往南海国君的华丽宫殿,他先行进入,郭岱则在外面稍待。知道看见费尤再次出现的身影,郭岱缓缓将纵目蚕丛面戴上,仿佛遁入一片阴阳难测的境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