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说道这里,叫做小余的女生停了下来,看着人群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故事就是这样啦……我讲得不是很好,希望大家见谅。”
于是人们反应过来,嘟囔了几句诸如“啊,又是个开放结局”或是“怎么现在的鬼故事一个两个都这样啊”之类的话来。
那个男生则冷哼一声,“我看这故事至少讲得比某些人的好多了。”
他话音刚落,突然间,门外传来一阵接着一阵急促而震荡的拍门声!
所有人神色一厉,乃至满脸不耐烦靠在一边昏昏欲睡的乔尔吉瞬间站立起来拿出了自己的火枪。叶情将手搭在手柄上,又不确定似的转头看了一眼窗外。
夜晚,现在还是夜晚,外面没有一点光。
“不是说没有人会在晚上出门吗,那现在敲门的……是、什么东西……”
死寂一片的平房内,一个学生用颤颤巍巍的嗓音说道,听上去惊恐得快要断气。
没有人回答他,所有人都兀自做好了警惕准备。秋玹短刀出鞘握于掌心,一边偏头去往侧边的窗户外面看。
四周太黑了,她也不敢凑得离窗户太近,就因为之前的几双吊诡眼睛现在还可能扒在他们的窗框底下。只是从现在这个角度望出去,并不能看到在门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怎么办?”
季安站在最里侧的位置,护在学生们身前。在那之后,那个刚刚讲完了一个鬼故事的叫做小余的女生正满脸崩溃地抽泣。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的……如果我们早一点听那个姐姐的话,不讲鬼故事就好了,现在也不会引来这些东西……”
“你觉得是因为数量吗?”秋玹瞥了那个方向一眼,叶情闻声紧了紧手柄,道:“很可能是,‘百物语’的故事就是这样的,一人讲一个鬼故事,讲到一定的数量之后会招来真正的厉鬼。”
“那小余为什么会知道成为关键性的这个‘数量’?”
叶情愣了愣,似是沉默着思考几瞬没有说话。
门外,咚咚咚的敲门声愈演愈烈,一声又一声沉闷而惊雷般炸响在所有人耳畔,在这死寂毛骨悚然的夜晚越显诡异。
不,这根本已经不能说是“敲”门了。
外面的东西在砸门。
几息过后几乎所有人都能听见门板因为承受不住压力而发出的吱呀裂开呻吟,季安跟米莎站在瑟瑟发抖的学生身前,余下的几人手握武器,纷纷做好了一场恶战的准备。
终于咯吱一声,门板被从中破开了。
木质的门从中间破开一个碗口大小的裂洞,门外的动静暂时停了下来。似乎是想要确认情况,紧接着,洞口外部骤然一暗,一张狰狞诡异的脸从裂缝露了出来直直盯着房间里面的人!
乔尔吉骂了一声,当下肩扛着手持火炮,就瞄准门扉中心打了过去。
乔尔吉:“你干什么!”
一瞬间秋玹从另一边移动到乔尔吉身边,直接一把掀翻了预热的火炮。乔尔吉反应过来后大骂,后者一手拦着他开火的动作,一边指了指裂缝外面的那张脸。
“是那个瞎子。”
“……什么?”
这话一出,人们大惊失色下纷纷辨认,发现透过黯淡的光线与狰狞角度,那张脸确确实实是属于总是躺在村里路边拉着破烂弦琴的瞎子。
面面相觑一阵,外面裂缝中脸上的眼睛无神动了动,上移着挪开,一只手从洞里伸了进来,从里面直接打开了大门的锁。
破了一个洞的大门打开,一个衣衫褴褛而周身散发着不妙气味的人站在屋外,怀里紧紧抱着一把弦琴。
“还真是那瞎子。”“他来这里干吗?”
“我说什么来着,”沈惊雪抱着手臂在秋玹旁边哼笑一声。“这个人是例外,他可以在夜间行走在村里,几十年来从未出事。”
秋玹:您就是寂静岭金林村分部的恶灵之母。
短暂的喧闹过后,乔尔吉骂骂咧咧地捡起自己的炮筒,指了指瞎子语气十分差劲。“你突然来我们这干吗啊?”
“……”
瞎子沉默了很长时间,就像是突然之间丧失了言语功能一般。半晌,他用那双瞎了的眼睛扫了一圈平房里神色各异的人们,也不管看不看得见,张了张口沙哑道:“我来跟你们一起走。”
“您说笑呢。”长期流浪在外,他身上的气息令季安十分不好受,但到底还顾着现在捂上鼻子太失礼了,季安又后退了几步,才道:“先不说我们走不走得掉,您演这出是什么意思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些恶鬼来砸门了,别怪我说话不好听,谁活着都不容易,您别把那些脏东西带到我们这里来。”
“已经来了。”
“……”
“喂老头,说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乔尔吉愣了下后勃然大怒,上前一步拎起瞎子的衣领,喝声逼问,“别跟老子卖关子,你到底知道什么!”
被这样拎着衣领提起来,瞎子不聚光的眼盯着面前的乔尔吉,却也像是透过他在看后面的什么东西。他嘴唇开合几下似是在喃喃些不知名的话语,突然毫无征兆道:“故事最后的结局是,男孩抱着女孩大哭着不肯撒手,而这个时候,身后已经传来东西摩擦在草上发出的淅索声。男孩手里握着手链,最后看了女孩一眼,起身向山下跑远了。”
人群怔愣着,先是疑惑他怎么突然讲这个,反应过来后意识到瞎子现在讲得是最后一个鬼故事的结局。叶情皱紧了眉,喝道:“你一直在我们的房子外面?我们说什么你都听到了。”
瞎子那双不聚光的眼睛一直无神地盯着人群,像是没听见似的又说了下去。“男孩回去之后,他成为了那些组团郊游的人中唯一一个活着回来的人。但是在那之后他彻底疯了,睁眼闭眼全都是那天晚上的场景,有调查这案子的人来向他问话,他嘴里又哭又笑地只知道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之类的话语。后来人们都说那几个可怜的年轻人是不小心丧生在了难得一遇的山火之中,但是这世上只有男孩一个人知道,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
“怎么突然又开始讲故事了啊。”学生中,见夜晚的不速之客只是一个没有什么威胁性的瞎子,很多人又放松了下来。那男生嘟嘟囔囔了两句,“就是一个恐怖故事而已,有必要半夜敲门过来讲吗……”
学生中,小余却抬起了头,目光透过人群直直钉在那瞎子身上。“然后呢?这个故事之后的结局是什么?抱歉……因为我只知道我讲的那里,还以为那个就是结局,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后面的版本。”
“……”
瞎子却再一次陷入无休止的沉默,这回连乔尔吉掐着他的领子都不好使了。他简直就像是一块腐烂了的悬挂在肉钩上的冷冻肉,糜烂而没有一丝生气。
见无论如何瞎子都不再开口了,人群对视几眼,商量着是不是要把这个莫名前来的不速之客丢出去。毕竟就像季安说得,没有人敢保证瞎子是不是带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进屋子,而之前他的那句“已经来了”,是指厄运已经在路上了,还是……
“快要开始了。”
瞎子偏过头面朝着漆黑一片的村落,突然这样说道。
“开始什么?”
“婚礼。”
“又在骗人了,现在太阳明明还没有升起来呢。”
秋玹皱着眉看着几人与瞎子争辩,突然心上涌起一股莫名情绪,她几乎是一丝一丝地在脑中剥离事件细节,恍惚中,一个惊人的想法出现在脑海。——江岚景语气里透着股古怪的冷意,说:“太阳,一升起?呵呵呵呵……那我等你,外乡人。”
——防毒面具说:“可是现在是白天,女人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杀人。”
——“这密道起码几十年没有开过了吧,根本不可能有人走过。”
——“我们只能送你到这了,新娘。”
——“在婚礼之前见到新娘的人会代替她成为替死鬼,所以这个时候无论新娘说什么都不要相信。”
秋玹缓缓回过头去看带队老师陆生,“近年来,往前数差不多几十年,金林村有发生过日全食现象吗?”
陆生愣了愣,随后良好的职业素养与考古前准备让他很快答了上来。“没有的,没有人记录到过,日全食在这里是极其罕见的现象,不说几十年,近百年可能都没有发生过。”
秋玹看着窗外死寂永无止境的黑夜,似是在自言自语,“是啊,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你说什么?”叶情没听清,凑近了些低声问道。秋玹像是极其荒谬地摇了摇头,语气中带上了点意味不明的感叹。
“我们经历的那些‘梦境’,那根本就不是前人的记忆片段。”
她将短刀收鞘,自顾自地把屋里散落一片的东西都收拾进空间一副要准备离开的样子。“入梦是预言,对于未来的预言,对于……今天这场婚礼的预言。”
……
“你确定现在是‘白天’?”
虽然稍微解释了一番今天是金林村百年难得一遇的日全食,现在人们面对着屋外一看上去就十分不祥的“黑夜”还是有几分踟躇。秋玹脚步一迈第一个稳稳当当站在了屋外的泥地里,下一秒她侧身给紧随而来的秦九渊让了个地方,掀起眼皮看那个质问的学生。
“你们要是实在怕的话就先在这里等一会,看看我等会儿会不会死再决定跟不跟来吧。”
见一会的功夫两人已经从平房走到村落的正路上了,剩下还待在屋子里的人们面面相觑几番,紧接着第一个试探性跟了上去。
无事发生。
于是人们纷纷松了一口气往村外走,一瞬间,即将脱离诡异村落完成任务的喜悦几乎近在咫尺。走在最前面,秋玹脚步顿了一下,又摸了摸自己肚子,带着点见始知终的了然,看了眼跟上来的瞎子。
“男孩终日在后悔与癫狂幻想中度日,终于有一天,他再经受不住回忆的折磨,所以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他选择回到噩梦发生的地方。男孩一个人回到当初的那个偏远小村庄,一个人在村子里找了很久很久,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曾经那个被他留在山上的女孩。他在村子里留了下来,用自己的整个后半生去赎罪,旁人看他都以为是个晦气的疯子,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留在这个村子里的……故事的结局是我猜的,不过现在看来,大概是猜对了?”
秋玹瞥了眼麻木如同行尸走肉的瞎子,连同他干枯的手腕底下,被破烂脏臭的衣物掩盖住的一块护身符手链。
瞎子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只自顾自地用他那双黯淡无光的瞎眼看着天际的夜幕。
“根本没有人会在乎故事的结局,后生。”他用沙哑粗粝的声音说道,“这个故事本应该在‘男孩也跟着哭了起来’那里结束的,之后的一切,都是不应该发生的。”
秋玹突然道:“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
瞎子沉默着没有说话。
“随便你。”秋玹也没有硬逼,只是在周围一片的黑夜里继续往村落边缘的位置走。她现在已经听见了从北面传来的欢天喜地敲锣打鼓的声音,是村里的迎亲队伍,正要往那村北的谢家而去。
大概率现在肯定是出不了村的,但总还是要先试一试。
一行人带着剩余几个还活到现在的学生来到了村口,几乎脚步还没有踏出村落范围就被村外密密麻麻的悚人诡物给惊得怔住了。虽然他们也想过现在出村不会那么容易,顶多就是放几块拦路石过来,但是没想到世界的恶意如此丧心病狂。
剥皮恶鬼、毛脸、纸人、媒婆、头发……凡是这几天里遭遇过的那些能够想象或不能想象的一切诡物,都围聚在村子外面,齐刷刷地盯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