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玉书见他不提个中原委,也不多问,拱手道:“多谢前辈明灯指路,无论此去寻不寻得着林前辈,晚辈都当勉力一试。只是开封府到吉安来去少说也得一月,不知……不知舍妹能否支撑得住?”管墨桐道:“这个无妨,待会我开一张方子,你们依法每日午时以金针攒刺令妹肩周诸穴释出淤血,让她好生卧床静养,便过半年一年也不碍事;只是若要根治,却非我师兄出手不可。”
骆玉书闻言心中又悲又喜,喜的是妹子性命总算无忧,悲的是这段时日想来难免大受苦楚。管墨桐提笔写下药方及刺穴放血的经络方位递过给他,微笑道:“如今此间事情已了,少侠欲待如何处置老夫?”
骆玉书愕然道:“前辈何出此言?前辈于舍妹恩同再造,晚辈报答尚且不及,怎敢对前辈有丝毫不敬?”管墨桐摇头道:“世事白云苍狗,难凭恩怨一概而论。好比眼下少侠感激我救治令妹,不来同老夫为难,然而少侠只要在位为官一天,便同本教水火不容,他日未必不会对老夫拔剑相向,嘿嘿!”
骆玉书微一踌躇,道:“家国两事,不可混为一谈,晚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亦不过是尽臣下的本分而已。前辈风光霁月,又于我骆家有如此大恩,晚辈倾心感佩,只要不是有负国家、有亏公义之事,在下决不敢对前辈失了礼数。”
管墨桐笑道:“好,不卑不亢,颇有文公对成王之风,只是你此刻不来拿我,只怕已经有负国家了。老夫心中有一事始终不明,还望少侠赐教:当年本朝太祖高皇帝起兵抗元,亦曾托身于白莲教韩教主之下,后来得登大宝,怎反过来说我等是邪魔外教?”
骆玉书一怔,心想太祖皇帝性好猜忌,当年将一干开国功臣尚且屠戮殆尽,又怎会容许白莲教这等泱泱大教在民间蔓延?但这话可不易置答,微一迟疑道:“太祖皇帝出身贫寒,若不有所托庇,势难纠集义兵以抗暴元。如今天下太平、人心归向,似这等民间结社,那都是有害无益的了。”
管墨桐抚须笑道:“少侠既在辽东任职,当知‘天下太平’四字,恐怕不见得罢?”骆玉书道:“扫除胡虏,本非一日之功。我高皇帝将鞑子驱出关外,光复河山;文皇帝数度北伐,打得蒙古诸部闻风丧胆,这些都是开创万世的盛举。近年来瓦剌虽然势大,只须朝廷严加戒备,北夷终究难成气候。”管墨桐叹道:“话虽如此,眼下豪杰任事于外,小人掣肘于内,严加戒备云云,怕是知易行难。”
骆玉书朗声道:“神奸巨蠹之臣,历朝历代不能免之;贵教既是白莲一脉,当年亦曾举兵共襄抗元义举,如今却同鞑子沆瀣一气,晚辈百思不得其解,还请前辈见示。”他先前只当无为宫是奉王振之命护送树海,及见鉴胜对王山隐瞒身分,方才惊觉对方竟同瓦剌狼狈为奸,此刻正好借机向管墨桐抛以诘问。景兰舟见骆玉书始终辞严意正、据理守节,心中不禁暗暗赞叹。
管墨桐笑道:“少侠怎见得我等便是勾通外族?”骆玉书不愿提到罗琨,道:“太白顶秘道救走树海,不是串通一气又是为何?”管墨桐摇头叹道:“少侠心中既已认定不疑,老夫多辩也是枉然。既是少侠自辽东千里南下只为追捕树海,我此刻愿以一换一,望两位能将鉴胜交给老夫,不知可得允否?”
骆玉书心头一震,暗道:“鉴胜果然是无为宫中极紧要之人,对方宁可交还树海,也不愿他落在朝廷手里。这和尚是王振暗通逆党的头号人证,无为宫既知他叛教投敌,多半要杀人灭口,我决不能将其交出。”摇头道:“鉴胜大师因明觉方丈命案一事已被打入重监,之后藩臬二司对其如何处置,非在下能够左右,前辈相救舍妹之恩,晚辈只有另行报答。”
管墨桐叹道:“也罢,此事确是强人所难,鉴胜和尚既下决心投靠朝廷,那是宁死不回本教的了。”顿了一顿,又道:“施神医半年多前做了宁王的幕僚,早已不在吉安,两位径往南昌府去寻他便是。”
骆景二人心下大奇,均想:“施和浦这样一位武林高士,怎会投身官府谋职?这可大悖常理之极。”管墨桐见二人均有不信之色,笑道:“两位不必疑心,此事到南昌一问便知,老头子骗你作甚?便是少侠自己,不也在朝廷任职么?”骆玉书一怔道:“晚辈祖上数代仕官,亲族在朝中就事者甚多,倒让世外高人见笑了。”
管墨桐摇头道:“出来做官有甚么可笑?老夫年轻时何曾不想谋取一份功名,只可惜阴差阳错入了白莲教。人生短短数十年,不慎迈出一步,回头可就难了。”轻轻叹了口气,问景兰舟道:“阁下既是思过先生的弟子,武功想必是极高的了?”景兰舟道:“晚辈才薄智浅,未能得窥家师门径万一,势难入前辈法眼。”
管墨桐抚须笑道:“说来也巧,老夫早年曾在贵州铜仁会过尊师一面,算来距今也有三十多年了。听说顾老先生当时由山西一路追到贵州,只为要将那横行陕晋的巨盗‘百爪玄蜈’邢一雁绳之以法。”景兰舟点头道:“不错,那是永乐十二年秋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