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归拢自己的那些行李一边心里默默流泪,这就是自己的命,这个女东家并不是让能让自己命运转圜的女贵人。
他勉强控制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但还是偷偷滑落几滴。他不方便伸手擦拭,只能背着女东家眨眨眼,让眼神恢复一片坦然。
女东家眼看他准备离开了,心里终于松口气。思忖一下,便打开自己的挎包,并从里面取出一打钞票,并冲着已经背起行囊的他讲道:“这是给你的辛苦费,请收好了。”
他用眼睛一瞥那打薄薄的钞票,只有一千元上下。而自己已经在这里摸爬滚打二十多天了。而在室外做外线的零工们每天工钱还达二百元呢。他们的年龄比自己还大。而自己辛苦二十多天,就光为女东家节省下来的,也超过这个数的几倍。
他想争执,但却难以启口。自己一直没有明确要人家的工钱,忙碌二十多天,好像只是专程地报恩。只为了那区区一百多元的医疗费。他想推脱,但目前的处境让他非接受不可。因为这点钱几乎就是他的活命钱。如今,他走出这栋楼,就又变成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了。
他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把那点钱接在手里。因为那些钱并不算他的辛苦费,却见证了他的耻辱。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的风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一些。他这才醒悟到自己已经出现在大街上了,而是还背负着沉重的行囊。在这个繁华的城市,已经没有他容身之地了。就凭陈婉芬给的那一点点可怜的辛苦费,恐怕连一个月的房租都不够,更别说生活了。自己在这里真的快无路可退了。偌大的城市,居然容不下他这个漂泊者。
难道该听侄子的话,灰溜溜回老家吗?
他一边走一边想,如今老家那个镇子的人几乎快走空了。都纷纷来到繁华之地打工。自己在外漂泊了半辈子,却连一套廉价的住房都没有。自己如果在这个城市都生存不了,在那个已经变得很陌生的地方该怎么生存呢?
他这时走的是逆行人行道,有很多行人跟他擦肩而过。他们当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还结伴成对,还有的是一家人。无论是谁,脸上都好像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尤其在那些成对的情侣身上体现得更为明显。唯独他这个逆行者不仅背负太重,表情上也充满了绝望。他,就是被个大千世界淘汰下来的人。
该怎么办?
他去哪?
他心里就像开了锅,一路走,一路踌躇难决。
不经意间,他走到一片废墟旁。这里是一座城中村,已经动迁了,那些平房都被民工们拆卸成残垣断壁了。不过,城市改造的脚步似乎因为之前一直过快而暂缓了疲惫的脚步。这里就变成了一堆堆废墟,并被彩钢瓦隔绝开来,还不知道何时进行大规模的基建作业。
他心里不由一动。如今房子太难租了,自己还不如找一间保存好一点的房子里暂时栖身。这总比露宿街头好吧。他现在跟一个流浪汉几乎没啥区别了。于是,他先放下让他负累的行囊不管(那些破烂东西也不会有人在意),在那些残垣断壁里寻觅,希望找到一间还能遮风挡雨的房子。就在这时,一个完整的院落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里咋还会有保存完好的房子和庭院?
他兴奋地跑过去,一推那扇白铁皮的院门,居然是插死的。他心里一沉,怪不得房子完好无损,原来还有住户在呢。
他悻悻地转身离开。但是,他的推门声已经惊动了院子里的人,就在他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出没有几米,那两扇院门“咯吱”一声洞开。
他闻声回首。一个装扮时尚的女人映入他的视野里。他心里一动,在这里咋会住着一个贵妇人?
这个女人身穿一身紫色旗袍,打扮得也像一个古典的女人,涂着重重的红嘴唇,胭脂气十足。不过,论模样恐怕不在陈婉芬之下。此刻,她的一双复杂的凤眼正在他的身上滴溜溜转个不停。
他赶紧报以歉意一笑:“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有人住。”
旗袍女人望着他那身几乎流浪汉的装束,不由好奇道:“你想找房子住吗?”
他黯然点点头:“现在平房太难租,所以我想···”
“你想住这里吗?”
他心里一动:“可是,这里不是有人住吗?”
旗袍女人仿佛盼到了知音,赶紧笑盈盈冲他招招手:“院里还有空房呢。你快进来看一看。”
他刚迈出两步,又不得不定住了身子:“妹子,这里不是已经动迁了吗?难道还能租房吗?”
旗袍女人冷冷一笑:“动迁是他们的事。这是我的房子,只要我不点头,谁都不能动它。”
他心里一动,莫非这户人家就是传说中的‘钉子户’?
他并不情愿做个搅局者,但在无家可归的状况下,他还是继续迈出不争气的脚步。
他跟随旗袍女人进入了院落。这跟废墟一样的门外几乎有天壤之别。这是一座干净有序的四合院。虽然都是平房,但外墙装修极为讲究,仿佛就像过去多少年前的财主家庭。
他不由深吸一口气:“妹子,这里现在住几户人家?”
旗袍女子瞥了他一眼:“目前只住我一个人。”
他的浑身一颤:“这···这怎么可能?”
“咋不可能?您看除了我,还有别人住的样子吗?”
他不禁怦然心动,在这个已经动迁的村落里,别的房子都拆了,唯独这座院子还保存完好,并且独住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这让他联想起了《聊斋》,自己仿佛就像一个落魄的书生,在荒郊野岭里奇遇一座豪华的宅院,里面还住在美貌佳人。自己目前的境遇都像一个神奇的故事呢。至于这位旗袍女人,肯定就是狐仙。假如她是一个凡人,怎敢独住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并且敢大胆招自己进来?万一自己是一个居心叵测的男人。她岂不‘引狼入室’了吗?
他这时大胆问一句:“妹子,您一个单身女人住在这里,如果招我一个单身男人做房客,会让您放心吗?”
旗袍女人显得很无奈:“没有办法。我必须得找一个人帮我看房子。”
他顿时一愣:“您这话是啥意思?”
旗袍女人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向他一摆手:“说来话长,咱们进屋说吧。”
他对这个旗袍女人充满了好奇,情不自禁地跟她迈进院落里的上房。
房间里的布局几乎不亚于他刚负责装修好的楼房。就连地面都是精美的地砖,看一眼虚掩房门的里间,甚至还铺了地毯。仰头望去,头顶的台灯比女东家新楼刚安装的要高档很多。
他没有料到,在一片废墟的村落里居然有此豪宅!
难道这些就是她成为钉子户的理由?
关于《聊斋》的遐想,在他的脑海里仅仅一瞬间,现实的感觉告诉他,这家其实就是一个钉子户。
旗袍女人请他坐下。他走累了,顺势坐在一套精美外装皮的沙发上。
旗袍女人又热情为他倒了一杯水。那是用纸杯从饮水机接的纯净水,显得非常考究。
他也走累了,道了一声“谢谢”,便端起纸杯,将里面的甘露一饮而尽——
旗袍女人见状,又用新纸杯为他又接了一杯水。
他有些过意不去:“这···可以用这个继续接嘛···”。
旗袍女人淡淡一笑:“我家不在乎这个。”
他知道人家是一个富贵的人家,于是静下心,耐心等待旗袍女人的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