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勋灌了口酒，继续说道“一头三丈长的妖兽从水里蹿出来落在岸边，一身漆黑如同阴间厉鬼，张嘴一叫也是鬼哭狼嚎，让人不寒而栗。第一轮的龙鳞桩没有打到它，我们也不敢贸然冲上去，龙鳞桩又开了第二轮攻击，我们向后退了退，手上不闲着，弓弩枪炮一块儿招呼。”
“打得动么？”烛原问他。
“不知道。”屠勋苦笑“这话你得先问打的着么？”
“我的身手你是知道的，在我们这一帮人里，算是顶尖的了。当时与那妖兽对战，完全追不上它的身位。我当时就在想，也就是你的身手，能跟上它了。”
“看来那妖兽也不是花架子啊。”烛原感叹了一句。
“绝对不是！”屠勋道“那妖兽避开了我们的攻击，趁着间隙施放雷霆，只那一招就毁掉了我们所有的龙鳞桩！还电死了我的一个兄弟。我们当时可还没交上手呢，就已经死了五个兄弟。”
屠勋叹了口气，眼圈都有点发红“四境大战结束，人说我们幸运，能从那么惨烈的战争里没缺胳膊没缺退的活下来。可我们那帮老兵们那时既没有了生计，也没有了奔头。你能理解么？杀人都快吐了，不是为了活着，真的是迫不得已才干了游侠。不像现在有的小崽子，把游侠当做一个风流浪漫的活儿！操！”
“跟着我的兄弟，交情都像咱俩一样，当时看到他们死了，大家都有些失去了理智，全部拔刀，贴身近战。”
“不明智啊。”烛原皱了皱眉头。
“确实不明智，却也帮了我们。”屠勋道“死了五个人，也刺激了它嗜血的神经，传说妖兽不吃人，而吃人的魂魄。我没看到，可那污秽的速度倒是慢了下来，大概是在吞噬我兄弟们的魂魄吧”
妖兽杀人，夺人魂魄，这样的传说由来已久。而这世上并无空穴来风的传说，夺人魂魄便可认为是事实了。
当年烛原逃亡，偶遇妖兽杀人，干脆利落，得手后对血肉没有半点兴趣，徘徊片刻便消失于黑暗之中，想来便是因为这般原因。
“那妖物的速度降了下来，便是我们的机会。十人发疯似的进行围攻，而云岚雾齿兽也不再躲闪，那妖兽的实力明显高过我们，身边的人也爱不安的倒下。最后，我的一个兄弟杀红了眼，被那妖兽叼住的时候引爆了带着的炸药，把那妖兽的半个脑袋都削了下来，我们才赢下这一战。”
“回去的时候，我们带着一大车的尸体。”屠勋神色哀伤“当时我们就剩下了这么几个人，发誓就这些人一直走到最后，再也不招别人了。”
“后来呢？”烛原问道。
“我们回了四境，交了尸体这事就结束了。”屠勋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死了几个人都是我们自己的事儿，买卖结了，我们把弟兄们厚葬在一起，家里有人的把钱寄回去，日子还得接着过。”
烛原默然，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富商后来还做这样的事情么？”
“大概是一年多以后，那富商自杀死了。”屠勋道。
“哦？”烛原惊讶“怎么会这样。”
“是因为他老婆自杀了。”洛疆突然插进话来，屠勋在一旁点了点头，没有打断他的话。洛疆继续道“那女人一直被石天城的惨景缠着，梦魇难消，哪怕是那神门下的小子都难医治好她的病。最后终于崩溃，拿把剪子把自己的脖子都快给划拉断了。”
烛原挠了挠头，没想到结局竟是如此。
“这都是我们后来打听到的事情”屠勋道“那富商经不起这般打击，也是跟着自己的发妻去了。”
烛原叹了口气“这可是够惨的啊。”
“谁说不是呢，”屠勋惋惜道“他以为自己能靠屠杀妖兽儿去掉心魇，却没想到没有等到那一天啊。”
“那样的心魇，除不掉的......”洛疆喝了口酒，轻声叹道。
“你这货，刚才想什么呢？”屠勋突然问道。
“嘿嘿，”洛疆闻言猥琐一笑“你说我能干什么，不得想着怎么赚钱养活你们吗。”
屠勋一听来了精神，双眼飞快朝四下一扫，低声问道“有活儿？”
洛疆点了点头“北境的通缉令。”
屠勋叼起了烟斗，眼神明亮起来“哪儿呢？”
洛疆声音压得极低，身子微微探向二人“你看那边的那个伙计，像不像一年前白树林悬赏的卢家兄弟？”
屠勋扭过头去，瞅了瞅，柜台后面一个阴沉脸儿的大汉默默地忙活着。那张脸，跟他看过的任何一张通缉令都对不上“你这眼，够魔性啊，我他妈什么也没看出来。”
洛疆嘿嘿笑了起来。
“是杀了一队考古学者的那个卢家兄弟么？”烛原问道。
屠勋点了点头“没想到啊，居然连你都知道这事儿。”
一年多以前，出了一件事。一队在西境考古的学者在白树林被杀。镇子上一查，发现一家姓卢的兄弟跑了个精光。屋子里翻出来了几本考古学者们用的书，算是破了案子。这事儿气的镇长破口大骂，据说俩人从前也是北境的老兵，战后在白树林帮助维护治安，没想到执法犯法。还杀了西境来的人，战后的局势下，事情可大可小，叫人着实紧张了一阵。
镇长直接发的悬赏，不论生死，三万金币。价码足够诱人，但是一年多了，猎手们没有一个人能够找到他们。事到如今，妖兽满街跑，西北两境都忙着发展，无心那几人的死活，这种没有人催的买卖渐渐就被大家遗忘了。
屠勋从背包里摸出一个厚本子，打开翻了翻，然后摊给他们看“把胡子去了，应该是，不知道是大哥还是弟弟。”
烛原看了看，纸上一对凶神恶煞的兄弟，似要跳出来杀人一般。他打心底里佩服那帮画师，想想自己的悬赏令，画的跟真人一模一样，撵的自己好几年满世界跑。
烛原一回头，发现那人正往他们这桌走，手里端着酒壶。
他也不说话，酒坛子放下就往回走，但是终究还是瞥了一眼屠勋的本子，人微微的不自然了一下，迅速走开，进了后面。
三人都是察言观色的高手，饶有兴致的目送他离开，默默进了厨房。
“应该没错了。”烛原说道。
“事儿，是肯定有的。”屠勋喝了口酒“要是没记差的话，上次来还没这人呢。老板打眼了，嘿嘿......”
过了一会儿，走出来两个人。两个大胡子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有一位脸上多了一条狰狞的伤疤，像是条蜈蚣趴在了脸上，这形象放到前面肯定不能招待客人了。
此刻店里冷冷清清，刀疤卢蜷缩在角落里，蛇一般地盯着他们。
阴沉脸回到了柜台，继续闷声忙活。
屠勋抓着酒杯，慢悠悠的走了过去，踩的地板吱吱响。
烛原和洛疆盯着刀疤脸，而刀疤脸也瞪着他们，三个人一动不动，暗涌成型。
屠勋坐到了阴沉脸的面前，那人也不忙活了，抬起头，安然的盯着他。
屠勋笑了笑“兄弟看着眼熟啊，以前也在北境当兵么？”
“嗯。”阴沉脸面无表情。
“那巧了。”屠勋一脸惊喜“我以前也是北境的兵啊！”
“我叫屠勋，现在是个游侠。”屠勋接着说道，“兄弟贵姓？该不会是姓卢吧？”
洛疆眯着眼，看紧刀疤脸别有什么动作。
“是能怎么样？不是又能怎么样？”阴沉脸神色淡然“是能攀上亲戚还是怎的。”
屠勋笑了笑，看了眼旁边的刀疤脸“那是你兄弟？”
“对啊。”阴沉脸道“你以前是哪个军的？”
“虎忻旅。”屠勋道。
阴沉脸皱了皱眉“我这是见到死人了吗？当年不是虎忻旅全军覆没了么？”
“如果那一战你压根就没去，又怎么会死呢。”屠勋笑道。
“原来如此......”阴沉脸点了点头。
“再来一杯吗？我请你。”阴沉脸倒了两杯酒，推给屠勋一杯，自己的抓起来一饮而尽。
屠勋跟着喝了下去，不由皱眉“这酒怎么比我们的好喝那么多？！”
“这是一字楼最好的酒。”阴沉脸答得漫不经心“你们来这里，既然找上了我们，就只能有一拨儿人活下来。人之将死，值得一杯好酒。以前那些家伙，我也是这样对待的。”一抹嗜血的狞笑浮现他的脸上。
屠勋点了点头“这么说我就能理解了，你俩这么高的赏金，怎么会没人追呢？”
阴沉脸轻蔑一笑。
“看来你俩还挺厉害啊。”屠勋笑了笑。
“神武王会收废物做自己的卫军吗？”阴沉脸反问一句。
屠勋脸色微微一变“没想到啊，你俩居然是这么一个身份......你既来自神武王卫军，为何半路卸甲？你既来自神武王卫军，就该知道四境大战早已结束，北境好不容易的太平差点被你俩给毁掉！”
“哼！结束了？只是你们这些孬种想的吧。”阴沉脸怒火冲天“就是因为你们的这种想法，我兄弟二人才失望地离开了北境军中。人人杀人，贪心焚身！只要这天下还归着四家管，战争就永远不会结束。想要真正的太平，这天下就得归在一个人手里！可惜了神武王有这个本事却不做这个事！”
屠勋一声冷笑“你操心的事儿还挺多啊。所以就想再挑起来一场战争么？”
阴沉脸轻笑，摇了摇头“是你想的太多了，白树林可是老子的家乡，就算是畜生也不会害自己的家乡的。”
“那你们还杀了那些人？”屠勋冷冷的回了一句。
“我是永远不会让外乡人把我家乡的东西带走的。”阴沉脸看着他“我们不是叛徒！就算是块儿石头子儿，我们也不会卖的！”
屠勋叹了口气“我发现跟你什么也聊不出来......走吧，是死是活拉出来溜溜。”
“去外面。喝了别人的酒，就别在人家家里动手。”
五个人都出了门，也没人问个究竟。
客栈后面有个小土包，荒草凄凉。再后面是块空场，此刻已是傍晚，日落西山，血色凄凉，这一切配在一起，就差死几个人了。
两拨人各挑了一边，定的这样的规矩：一边出一人，捉对厮杀，谁死了，后面就来补上，至死方休。若是卢家兄弟输了，两具尸体便会变成沉甸甸的三万金币；若是游侠们输了，三具尸体便是沉甸甸的被扔进河里喂鱼，行迹再无人能寻！
这局，开弓便再无回头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