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马镇虽然是个镇子，格局上却是个迷你的城市。

高墙之后，城镇之心，立着一座铁灰色的石塔，镇上道路条条通归此地。柳翀驾了辆马车，带着账房先生来到了石塔脚下，门口站了一队护兵，见了柳翀纷纷恭敬行礼。

柳翀伸了伸手：“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楼梯盘旋而上，直到顶层。顶峰有高堂，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有位灰袍老人站在长案之后，心有日月山河，纸上寸寸铺展。

老人见他们进来，撂下了画笔，坐到椅子上，饶有兴趣的看着那账房先生。

柳翀行礼道：“大人，打扰您了。”

镇长点了点头，问他：“这就是那商队里的人么？”

“是，”柳翀答道，转头看向账房先生“来，说说吧。”

那人说的精细，从头到尾，把商队的遭遇在再讲了一遍。柳翀默默地听着，寻找纰漏，镇长听着，面色波澜不惊。

待那账房先生说完，柳翀便命人将他带了回去。镇长这才问道：“这事，你怎么看？”

柳翀耸了耸肩“就三个结果，他们撒谎了，他们没撒谎，他们和那些妖兽都是一伙的。”

镇长叹了口气“咱们双马镇虽不是什么大地方，可靠着水路，往来人多，是有大财，被人惦记着也是正常的。”

“被人惦记着我倒是不怕。”柳翀笑道“主要是这帮人的遭遇太过奇特，妖兽在北境是几十年没真正露过面的，怎么一下子就跑到这里来了？我是亲眼见过那批人的，我虽然跟您说有三种可能，可那些人都是真正的重伤，别想指望他们能干什么，胳膊腿能动的那几位我看拎个刀都费劲，这帮人......应该还真是商队。”

“伤口你看了么？”镇长问他。

“看了几个人的，起码不是刀剑伤。”柳翀语气肯定。

“那现在问题，就全在妖兽上面了。”镇长道。

柳翀皱着眉，思索道：“关于这妖兽袭击，我能想到的有这么几种情况。其一，外面有一群妖兽过境，正撞上那商队，他们成了倒霉蛋儿，让妖兽杀死了不少人，也许那些妖兽不太好吞人魂魄，所以没有斩尽杀绝。”

镇长看着他：“这有多大的可能性？”

柳翀撇了撇嘴“两三成吧，这么多年的传说，没有普通人能从妖兽嘴下活着逃出来的。”

“其二呢？”

“其二，那就是咱们遇上土匪里的高手了。”柳翀道“有能人异士，会手段役使妖兽。这就能解释那商队的遭遇了。”

“像山王那种的？”镇长语气终于有了恐惧，神色也不再淡定“那也是传说一般的恶匪啊！”

“是啊，”柳翀叹了口气“若真是应了我的猜测，那咱们便是被山王或是有他们这样本事的土匪给盯上了，商队不过是不幸被卷进来，真正的目标，应该就是咱们双马镇。”

“这......”镇长面色难看“会不会他们也是路过？要去洗劫别的地方呢？”

“您感觉有可能么？”柳翀苦笑“就算真是山王，再厉害也不过是土匪，攻打咱们算是他们最大的手笔了。还想去攻城？老爷子，您别忘了咱这里可是北境啊，不得让他们死好几百轮的。”

“若真是这样，咱们有一战之力么？”镇长问他。

“要是没有那城墙，咱们还真是没戏。”柳翀实话实说“不过以咱们镇子现在的实力，死个千八百人的，应该能拦住他们。”

“那不行！”镇长摇了摇头“那要是直接给钱呢？”他又问道。

“您先别想么多了，”柳翀打断了他“这只是我的猜测，看不到正主儿，咱们不用想那么多。”

“另外，我还有一种猜测，听着更玄乎，不过也不是没可能。”柳翀接着道。

镇长看着他，不再说话。

“我刚才在想，会不会那妖兽都是人为的幻象。”

“密术？”

“对，实力强大的密术师是可以办出来这种事的。”柳翀道“可是妖兽为了吞魂，土匪为财，修为到达这般地步的为了什么出手，我还真是猜不透啊。”他看着镇长嘿嘿一笑“老爷子，咱这儿是不是埋着神异的大宝贝啊，您要是知道的话，就别瞒着了。”

老人家苦笑：“你小子天天在这双马镇溜达，你找着什么了么？”

片刻沉默。

“你打算怎么办？”老人家坐在椅子上，看着柳翀。

“城里的百姓我没有惊动，”柳翀道“不过他们来时在门外那一通闹，估计镇子里也早就传开了。城门我全都让关闭了，护兵们都上了城墙，已经是备战的状态，到时我们前面杀敌，后面的安稳就指望您来维持了。”

镇长点了点头。

“另外，我还打算要出城去林子里看看。”柳翀道。

“太危险了吧，还有这个必要吗？”镇长担忧。

“不亲眼去看看，心里总是不踏实。”柳翀解释道“那战场能告诉我不少东西，如果那些污秽还在的话，能让我有些准备。”

镇长点了点头“那你多加小心。”

离开了石塔，柳翀立刻召集了二十位护兵团的武士随他火速出城，武士们各个烈枪快马，驮负重械。

这边人心紧张，其他地方却是活得照常。长久安稳的地方人活着都有股子自信，在这个时候，就派上了用场。

客栈里，三人正悠悠地喝着茶，独缺了乌尔萨，聊的天儿也是有一搭没一搭。过了一阵，方才见那赤发大汉兴冲冲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在他们身边，眉飞色舞道“出事儿了，有个商队在城外树林里被妖兽袭击了，有些人逃到了双马镇，护兵团为了安全，现在已经封城了。”

“封城？”烛原眉头紧皱，看向屠勋“你兄弟还没进城呢，怎么办？”

屠勋笑了笑“不妨事，他的身手好，这城垛子拦不住他的。”

烛原听了他的话也是失笑“你这当哥哥的也是心宽啊，这要是起了误会，跟那护兵团的起来怎么办？”

“不会的，”屠勋认真道“自家兄弟知根知底，他本身就是我们这团里的斥候，绕过这样的封锁线是常有的事情，更何况这妖兽袭击商队的事有没有还得另说着。”

“土匪的伎俩？”洛疆哼了一声。

“十有八九，”屠勋道“不着急，咱们就看看这事儿怎么个发展。”

城外

跑了半天，直到夕阳西下，武士们终于接近黑暗树林的边缘，众人勒住了战马，留下两人看护，其他人转为步行接近森林。当他们触及到了边缘，死腐之气纠缠着血腥味似有似无的飘散了出来，鼻子尖的立时低声骂道“妈的，真有死人啊......”

武士们禁了声，铺开阵型，悄悄摸进了树林。

夜渐浓，唯有星月之光稀疏倾落。柳翀的独眼目光锐利，寻到了些挂在枝桠上的细碎血肉，亦有同伴寻到了些衣料浸透鲜血。

副将凑到他的身边，声色紧张“老大，看来还真有事儿啊。”

柳翀没说话，杀气却骤然升腾了起来，惊起枝上酣眠的群鸟，武士们受他的影响，也纷纷提高了警惕。

“就在这儿，他们全都被杀了。”柳翀低声对武士们说道“再往前上，应该就是他们遭到伏击的地方了，这些树枝，草，全都向着这一边扑倒”他指了指周围“有的人逃了出来，在这里又被扑倒杀死了。”

“可尸体在哪儿呢？”副将疑惑。

柳翀叹了口气“是啊，尸体在哪儿呢？”

林子深处，一声猛兽咆哮撞碎宁寂，柳翀脸色骤变。他是这双马镇的护兵统领，为了庇护这一方土地而对这里了如指掌，这附近该有什么样的走兽存在，都该有什么叫声，心里门儿清。刚刚那一声，全然不在他的印象里。

几位武士脚步沉重，抬了尊乌沉沉的大家伙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将它立在地上。柳翀看着那家伙，心里深埋的恐惧，悄然翻涌起来。经历过那场战争并活下来的人，都对它有种深刻的惧意。此物于四境声名显赫，正是东境机巧城的得意之作，八尺寒焰龙鳞桩。

陨铁铸神桩，高有八尺，粗达三尺三。兽爪抓地，顶御冲击。寒焰尽藏龙鳞之下，乃是那机巧城匠人精心打造的三万七千枚暴雨毒齿破罡钻，受游走于龙鳞桩顶端罗盘上的子母磁灵珠引导，戒守下的任何区域出现风吹草动便会引发天火喷涌一般的狂暴攻击。当年四境大战，东境军团便凭着这龙鳞桩在战场造出无数惨案，世人皆闻龙鳞桩之名而色变。

柳翀按动龙鳞桩顶端的一个小巧机关，侧面弹出来一条长匣。子母磁灵珠，母珠一枚，子珠十二枚，照应四面八方，正静静躺在匣中。

柳翀伸手取出母珠放在罗盘上，回首冲其他人点了点头，十二位武士，各取了一枚子珠，站成一圈。

“出手吧。”柳翀决意道“既然有污秽对咱家图意不轨，那就让他们都站出来，看看有没有本事吃下咱双马镇！”

“是！”武士齐声低喝，子珠被奋力掷进茫茫夜色。这些磁灵珠，会在空中自动循着磁线列出一道巨环，自转悬浮于半空，磁性铺天盖地，感悉风吹草动。

子珠离巢，母珠瞬间被唤醒，闪耀微弱的电光，兀自盘旋在罗盘上。夜下静寂，沙沙作响。

夜色被看穿，也不见有妖兽的动作。

“老大，怎么办？”柳翀身边的武士按着刀，低声问道，众人皆是弓身蹲地，一动不动，蓄积力量。

“让我给它们指指路，弟兄们准备好迎敌！”

“吼！”

柳翀自身后取下战争号角，凑到唇边。激昂战意，冲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