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炽烈,烧穿黑暗。荒芜焦土,旅人孤独。
烛原周身滚烫,把他从冰冷虚无中拉扯出来。他神志恍惚,筋骨断掉无数,七窍流血,难以止住。
他睁开双眼,视线模糊,一颠一颠,才发觉被人扛在肩头,赤发红皮,伤痕累累,浑身浴血,正是乌尔萨。
他嘴角淌血,行尸走肉一般拉着块铁板,在荒芜炙热的黑土上步履维艰。洛疆躺在板子上,不省人事,旁边堆了些甲骸,那是唐覆仅存于世的部分。
“别担心......别害怕......我一定把你们都带回家,咱们一定回家......”
乌尔萨咳出口血,身子颤抖难止,徘徊崩溃边缘,全靠口气硬撑着前进。
“他妈的......这路怎么这么长啊......”
烛原难以想象,乌尔萨是如何把他们几个运过那狂怒阴毒的黑水凶湖,现在他费力抬起头,只能看到那黑暗大山和黑水凶湖渐渐离自己远去。山崖擎天,就在眼前,那条湖底密道就在上面。
便在此时,乌尔萨哼了一声,惊怒交集,突然停住了脚步,轻轻把烛原放在了铁板上。
他看到远处缓缓走来了两人,黄金神袍耀眼,冷漠阴翳。乌尔萨身形摇晃,坚定不移地迎了上去。其中一人抬手,金光骤起,感官夺尽,烛原顿时觉得浑身痛得撕心裂肺,再次堕入黑暗。
宫廷奢华,夺目一角。
庭院里,躺着一尊巨大的雪晶海蓝石,自那其中,被工匠敲打雕琢,怒海狂涛,汹涌澎湃!一艘重舰破浪而行,虽尚未完工,征伐天地的气势已成,咄咄逼人!
工匠稍停,细细端详,很是满意。
灰云匠袍,褐色长发随意一盘,此人瘦高,面带金刚水晶护目,难掩容貌英俊,更挡不住眉宇间的王者之气。
那人自腰间取下一枚巴掌大的黑铃,材质不明,斑驳古旧,在手里,一声不响。
他自掌心轻出一道罡气,灌进黑铃,激出一阵空灵幽响。
铃声过后,脚步细碎,竟是一具铁偶走进庭院,一杯茶捧得小心翼翼,步伐生硬。
工匠接过铁偶送上的茶,欣慰一笑“宁若昀还是有进步,这茶水终于不洒了。”
香茶饮尽,沁人心脾。
他刚要继续雕刻,有一人突然从外面急急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羽灵王,北境急报!焚海城城主祝封,被杀了!”
来人所言,眼前跪拜的工匠正是当世东境之王,惊澜世家的家主,羽灵王宗彦。
羽灵王闻言一愣,怒极反笑“项坤这小子,想什么呢!是忘了当年的盟约了么!”
“不,不,不是神武王诛杀,是内乱!”来人解释道。
“内乱?什么意思?”羽灵王皱眉。
下人回道:“焚海城党家逆上叛乱,还攻陷了焚海堂,虽乱党尽除,毁掉半城,但祝封和部下战将也都尽数战死,是属同归于尽,尸骨无存!”
“同归于尽是么......”羽灵王冷哼一声“那现在的焚海城是谁当家了呢?”
“按照顺位,还在世的人里城辅江峦地位最高,神武王钦准,江峦成为了新一任焚海城的城主。”
羽灵王闻言哈哈大笑“好一个内乱啊......有梵屿那样的人在身边,项坤也要玩儿手段了,你这还看不明白吗?后来跟上了一位书生做城主,分明是祝封不听话,惹怒了项坤!内乱?这样的话你会信么!”
下人一顿,抬头问道“那要不要去深查一下?”
“没有那功夫了!”羽灵王叹了口气,甩给他一封信件“你自己看看吧,这世道,全要变了......”
下人打开了信封,细细阅读,不由脸色剧变,惊叹道:“这事又发生了?!”
羽灵王恼怒道:“是啊......还就在咱们家门口,不过这一回可跟上次不一样了。”他看着手下,无奈一笑“正主儿就留在那儿没走。”
“啊?!”下人一惊。
“做出来这事儿的人,现在就在万里永恒之都,指名点姓的要见我们,四境的王!”
十天前,东境,海防小城,盐卢城。
急风骤雨,魔魇豪烈!
天降豪雨,倾击港口,雷鸣电闪,激荡黑空!巨浪此起彼伏!明暗交错里,一小队武士守着一门闪焰大炮,稳稳当当,立在码头之上。
几人站在风雨中,虽衣甲褴褛,其貌不扬,却任凭风吹浪打,岿然不动。
其中一个胖子看着天象心惊胆战,不由开口道:“老大!咱们不行就走吧!那钱咱不要也罢啊!这天气,那海匪也他妈得要命啊!他们今天不会来偷袭的啊!”
为首的是个年轻的武士,目若星辰,俊美刚毅,八尺身长,狮虎雄姿。他黑菱甲上身,桀骜不驯,手里攥着一纸榜文,拍了拍自己屁股底下坐着的大木箱子怒喝道:“别怂!别废话!你又不是跟他们一伙的,哪里知道那帮海匪是怎么想的!况且这小子都开口了,说他们今天肯定来,这天气,海防都回家躲雨了!人来了,一偷一个准儿!”
说话间,年轻武士屁股底下的大木箱子慢慢渗出了鲜血,混杂着雨水汇集成一道道小小激流,奔过港口,跌进海里。
暴雨中的武士们突然都收了声,惊恐地看着五艘巨舰破浪而出!撕开海上雨雾!碾着汹涌翻滚的海潮,冲向盐卢城!
海匪舰队也远远望见了这狂野雨夜中毫不设防的海岸线,兴奋的吹起了号角,呜咽凄厉,透过翻烈的疯海,透过狂怒豪雨,透过浓稠窒息的灰雾,于港口上空回荡,好似鬼哭狼嚎!
“老大!这真没戏啊!”胖子看着那舰队的阵势,哭丧着脸喊道“咱们赶紧叫援兵吧!这他妈的人也太多了!咱哥几个还不够填人家牙缝儿的呢!”
“闭嘴!准备开炮!”年轻武士怒喝,猛然起身,目光炽烈如火,罡气破体而出,震得周身一丈,暴雨消散!这气息与修为,竟是比烛原还要强悍!
“低三下四的活了这么多年,难道都不想翻身吗!”他一把掀开雨布,露出了一尊口径惊人的闪焰大炮。他看着自己身边的兄弟,各个从小到大都陪伴彼此,嘿嘿一笑:“咱们可别忘了,这炮可是偷来的啊!现在咱们把海防叫来,那老东西把咱们绑了不说,他也不见得能打得过那帮海匪。”
“哥哥哟!那咱们就能干得过人家啊!”胖子急的直拍大腿。
“你他妈少说两句!”一旁有个干瘦的阴沉脸抽了他一巴掌“你喊霍澜老大老大的这么多年了,那就老老实实地跟着他,刀山火海,咱们也下去!”
“这都是命!”霍澜一脸决然“如果我们不在这,这群海匪必定登上海港!现在我们在这儿了,上天就是要让咱们去改变这件事,能不能搞得定,能不能功成名就,就看咱们的本事了!”
“我要让这天下,都知道我霍澜的名字!都知道你二胖子的名字!都知道你柴虎的名字!都知道你田三的名字!都知道你姜鱿的名字!”霍澜怒吼,一手按在大炮之上“再说了!谁不想轰轰烈烈的干一场呢!”
几个人的血性都被激发了出来,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吼声!
霍澜轰然施放罡气,竟是单以罡气触发大炮,闪焰炮轰隆一声猛烈颤动,激荡港口!火舌蔓延,撕裂雨幕,一道赤影,疾杀向海匪舰队!与此同时,仿作呼应,那五艘战船上也响起了一阵密集的炮声,霍澜仰望天空,炽流不计其数,直扑港口。
耳边尽是伙伴们的惊呼,霍澜心也生寒,可他牙关紧咬,不甘退却。
“就这么结束了?可不是我想要的啊!”
可这形单影只的几人,根本无力抵挡这般攻击!
刹那间,时间停滞,这片空间,突然僵在虚幻之中,不知何故。
气流尖啸,霍澜感觉自己被人轻轻推了一把,温柔但是不容拒绝的向后面飞去。他环视四周,空间错裂扭曲,轰鸣嗡响。
霍澜嘴里腥咸,七窍流血,身边伙伴们也像他一样,热血飞扬,如木偶般被扔了出去。
海面上,乱峰丛生,擎天拜月,一道透明气团凭空凸显,高高在上,百丈之巨,急速膨胀!
霍澜停在半空,看得清晰。那异象,他搜尽词语,突然醒悟!
那便是天崩降临!
波动猛炸!天崩降临!激震穹宇!雷云暴雨,诸邪避散!
天崩撕裂空间,斩碎海面,陷出一道深渊,那舰队正落在边缘,空间错位,尽数崩毁,扬起千丈残骸,又被引力扯回,纷扬若雪,交缠烈火!天幕黑暗,赤红灼眼!
波动横斩,推起百丈海啸,空间震颤,径直碾压向港口!霍澜满眼绝望,被那波动当胸闷中,一口鲜血喷出,当即不省人事!
波动斩过,天地一片狼藉。
然而事事难测,盐卢城哭号之时,天象骤变,疾风暴雨不见,满眼雨过晴天,疯海蔚蓝,瞬间温驯,平平整整,波流舒缓,这一切,把百姓看得呆若木鸡,只有海面上那些缓缓下沉的残骸和崩塌港口上回灌的海水彰显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而在这残骸中间,一个穿着青铜铠甲的武士现身,青金光芒耀眼,威武有如天神,从容不迫,踏海而来!
四境之外,八荒浩瀚!
蛮荒一城,炽火冲天,支离破碎,不断崩毁。
那城市之外,铺满了异族百姓与武士的尸体,血肉涂地!三位兽甲武士,姿颜狰狞,体魄魁伟,漫步尸骸之间。
是时,天崩降临,相隔万里。为首的武士好像感应到了那里发生的一切,猛然驻足,望向天际,咧嘴笑了笑“终于来了啊!最后的青铜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