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轮转,四年之后。
湖,黑暗阴毒,汹涌狂怒!山,绝壁万仞,斩裂空间!炽风滚滚,横扫黑土,焦热荒芜,无尽无终,万物至此,万物终结。
黑水尽头,狂烈气势骤然遭到压制,浪峰避让,闪出一道静水。轻舟三叶,踏浪而来!
在那上面站了六个紫袍男子,个个面色冷峻,目光警惕。
轻舟无人操桨而自在湖中穿行,任凭波浪翻腾,自岿然不动。为首的一位上了些年纪,满头灰发,虎目鹰鼻,身态魁伟,熊背狼腰。他手中一根金杖,形如枯树,扭曲妖异。金杖顶端展开树冠,一团金色光晕游走其上,轻震空间,发出嗡鸣。
轻舟不知从何而来,却转眼停在了黑暗大山脚下的湖滩边上。几人跳下了船,向着山脚下默默走去。
一晃四年,并非所有故事都会翻篇,并非所有的地方都会物是人非。于这片蛮荒之域,无名之地,除去尸体成枯骨,所有的故事,都在这一页中书写。
一位年轻人默默走到灰发男子身边,姿态恭敬,垂首道:“掌门,看样子就是这里了......”
灰发男子点了点头,眼神闪烁,表情复杂,踌躇良久,终是一声叹息,对众人道:“去吧......你们去找一找吧......”
几个随从领了命,拱手行礼。寻一片空地,五人做一阵,步法繁复,交错成印,留下道道足迹,踏过后闪耀青光,渐渐在这黑暗的湖滩之上,构建出一面法阵来。
至终了,五人停在法阵外沿,面冲外,各踞一点,人心各有方圆。他们同时双手结印,手法复杂迅疾,结成之时,双手都闪着金光!
“探!”几人不约而同一喊,双掌拍在地上!金色光芒源源不断!灌注大地!他们背后,有那青芒法阵支持,阵眼唤出一道激漩,汲取天地灵力,化作五道激流,贴地而走,寻上紫衣男子们,助他们一臂之力!
金光延绵,连成一片,一声长叹!冲击整片黑暗焦原!
寂寞之地,空荡余音,五人蹲在地上,久久未有起身,仿似雕像。炽风扫地,唯有衣袍猎猎作响。
灰衣男子站在一旁,紧张至极,手死死攥着金杖,指节发白。
片刻之后,狂烈黑水里生起一道漩涡,轰然坍陷!
一副尸骸被金光包裹,破水而出,缓缓升到湖面之上,逆风而行,来到灰发男子的面前。
男子咽了口唾沫,目光落在那骨骸上,他的脸不由猛的抽动了一下,眼眶突然湿润。
那五位紫袍青年起身,目光落寞。
灰发男子深深叹息,才颤抖着伸出了手,探进那光晕里,轻轻抚摸着那具骨骸“四年了......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的孩子啊,你受苦啦......”灰发男子声音哽咽,拳头紧紧攥起,颤抖不已。
紫袍青年们一脸悲戚,不能自已。
一人走到他的身边,艰难道:“掌门......那个噬鬼,能确定就是晟屿了......咱们要不要把他带回来。外面这么乱,他是会吃大亏的。”
灰衣男子点了点头,牙关紧咬,对他们道:“去把我的孩子带回来!你们都给我好好查一查,到底是谁害死我的孩子!我拓跋山岳!要让他血债血偿!”
四境之土,天地峥嵘!
尘世向往之地,万里永恒之都。
四境浩瀚,散布着那五座古人留下的神作之城,其中最大的一座便是这位立于四境中心的万里永恒之都。
这一城便是一国,这一国气吞山河!
万里永恒之都,灰暗高墙绵延,迎着日出东方,有巨门两扇,皆有百丈之高,五十丈宽。世人唤它神仙路,站在这城里,就是三岁的孩童,用根小指去轻轻一推,也能将这巨门推开。可若是站在门外,纵使你有千军万马,神兵天降,也难以撼动丝毫。
城墙四象,东境铁浮屠!南境镇炎旅!西境戮魔师!北境赤金黑狮铠军!雄踞一象!震慑一方!万里永恒之都坐落在一方辽阔的平原之上,加之城楼甚高,远眺十数里,一动一静,清晰可见。
转首望向城内,永恒之都又分五座内城,青龙,朱雀,白虎,玄武,雄踞四象,拱卫中城凌虚。五座内城皆沃土无尽,仙宫雄殿难数,神塔楼阁奢华,
这一日晴空万里,南境一象,镇炎旅武士站在城头,远远望见尘嚣滚滚,其中正是一队骑兵疾驰而来!马蹄敲击大地,势若奔雷!一面黑底王旗迎风飘扬,猎猎作响!而这王旗之上绣着东境奔马,南境天火,西境戮魔力士,还有北境黑狮!
在这惊世骇俗的四境联盟王旗之下,正是那四年前成立的纵天之师王下鹰旅。
那守城的镇炎旅武士连忙对着城下喊道:“鹰旅回来了!你们赶紧开门啊!别让鹰首又踢你们的屁股!”
守门的武士们闻言连忙开门,神仙路大敞四开,鹰旅骑兵鱼贯而入!
转眼四年,岁月变迁。
就算是看外貌,霍澜也与当年暴雨中静待海匪的青年武士相比有了极大的变化,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趴在脸上,险些瞎了左眼。长发盘髻,短须浓密,鹰甲血色斑驳,身形更加壮硕。他身背一张银色长弓,鹰目锐利,却也带着一丝疲累和哀伤。
事到如今,其中万千曲折,可归结一句,霍澜早已是王下鹰旅大统领,世人谓之鹰首!他策马领在队伍最前,而在他身后,武士个个面相陌生,当年港口上随他作战的那几位伙伴却已不见身影,正是斗转星移,物是人非。
这一路,直通万里永恒之都的心脏,凌虚宫。
半路,霍澜一扬手,整队骑兵瞬间勒住战马,静立于他身后。霍澜往后面看去,有一将从队伍中跃马而出,此人目若星辰,仙逸清俊,更不同于其他武士的黑鹰赤甲,而是着了一身古朴肃杀的青铜战甲、这一位,竟是当年那天崩之时,踏浪而来的神秘武士!
青铜武士策马来到霍澜身边,霍澜看向他,神色恭敬,拱手问道:“雪游大人,咱们是直接去凌虚宫,还是先回鹰巢?”
雪游闻言无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弟兄们是能回去休息了,不过你还得跟我走一趟。”
霍澜笑了笑“听您的......”
言罢,霍澜转首,对着鹰旅高举手臂,指尖轻转,骑兵们得令,纷纷策马呼和,向着东北方向绝尘而去!
另一边,霍澜和雪游并肩骑行,霍澜无语,心不在焉。
雪游瞥了他一眼“怎么了?你的心事很重啊!”
霍澜叹了口气,对他道:“每次我一回到这里,心情就不会很好。四年前,我跟我的朋友们说,要让这天下知道我们的名号。现在,我是成功了,可我赌上了所有人的命,认识的还有不认识的。四年了,我成了鹰旅的大统领,人尽皆知的鹰首,可我的朋友们,一个都没有了......”
雪游闻言点了点头,突然问他“那要是能回到那一天,你还会带着他们一起去港口吗?”
霍澜决然,摇了摇头“绝对不会!我后来才明白,最想要这一切的人始终是我。而有的人,只是因为关心你,爱你,才会陪着你走上你的路,而他们,为了你,把自己都放弃了。”
霍澜声音有些哽咽,深深吸了口气,平复情绪,继续道:“我会自己去,走我永远都会选的那条路。而他们,我宁愿他们平平凡凡的过一辈子!轰轰烈烈,但一闪而过,有什么用吗?”
雪游笑了“自那天我在港口的废墟里救了你,收你做了我的门徒,都四年了,这些事儿还没有想清楚么?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你都不了解我,就敢认我做老师,我这些年也没教你什么,你不也选择一直跟着我了么?”
他和霍澜四目相对“我来到这里,是自己选的。他愿意和你走一路,也是自己选的,不全是为了陪你,而是这条路,也有他要看的风景,得到的东西。你这哀怨,倒是显得小家子气了。”
霍澜哼了一声,并不作答。
“一会儿别忘了提那件事儿啊!”雪游提醒道。
“哦!是啊......”霍澜面露难色“不过这么提要求真的可以么?四位王们很难答应吧?”
“那也得提啊!”雪游安慰道“这四年了,咱们给他们带来了这么多宝贝,现在就差这最后一步了,这点儿要求,他们会答应的,到时候你先提出来,我再跟他们说!”
万里永恒之都,凌虚神宫。
雪游和霍澜走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之内,凌虚神宫壮美仙姿,远胜过四境任何一座宫殿。凡人皆觊觎超凡,欲搏杀而得之。那一战打了几十年,凌虚神宫门口尸骸成山,却没有一家能让一人踏进去。这时,他们才不情愿的明白,这里,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更不会是他的。四境可以风生水起,万里永恒之都只可风平浪静,若是争来抢去,便是要耗尽这天下。自那之后,便定下了协议,四境之人,皆可住在永恒之都。四境之王,皆可在凌虚神宫走动。就好像这天与地,不是谁家的,而我们都在这里。
凌虚神宫有圣极殿,四境雄兵殿门护卫,见二人前来,立刻肃立行礼,右手握拳立于胸间,怒声高喝!
“四境之土!天地峥嵘!”
霍澜也是驻足,同礼还过,而雪游只是点头致意。
殿门开启,四境显赫之人满座。
殿之极,四尊王座并立。
北境,血伐世家,神武王项昆;东境,惊澜世家,羽灵王宗彦;南境,长明世家,炽宁王元震;西境,封魔世家,洪烈王戮山,雄踞王座之上,谈笑风生。
王座之下,文武百官齐坐,见着二人走进圣极殿,纷纷起身相迎。
“哟!我的雪游大人和霍鹰首回来了!”项昆见他们进来,大笑着起身,缓慢而有力的鼓起掌来。北境的百官立刻起附和,其他三王不落后,皆是领着和手下文臣将军们鼓起掌来。
功成归来,王公相迎,此乃人生得意之时。霍澜心情略好,肃立行礼,一声高喝“四境之土!”
“天地峥嵘!”圣极殿上其实人并不很多,但个个罡气雄劲,嗓门儿一开,声震四方,抵过千军万马。
羽灵王宗彦笑道“好啊!好啊!回想起来,出了当年我们四位一起在这圣极殿见了雪游大人,四境诸王们便再也没有一起在这里露面了。一晃四年,又能见到这样的场面,叫人此生无憾哪!说句难听话,我四境貌合神离了几百年,蛮荒小敌提不起咱们的精神,叫咱四境不仅从未联过手,更是几次三番兵戎相见。老辈儿的人,若是见到今天各位坐在一起,还为我出身东境的将军喝彩,估计得气的从棺材里蹦出来骂娘啊!”
殿上众人闻言一阵大笑。
“羽灵王所言极是!”炽宁王元震起身,朝着雪游一拱手“也是多谢了雪游先生,为咱们四境办了一件大事啊!”
洪烈王戮山点头道:“四境成盟,这些年的太平丰和,全靠雪游先生了。”
神武王项昆看向他二人“大统领,雪游先生,不知这一次,收获如何啊?”他的目光落向雪游“您说的那十步,咱们现在到第几步了?”
雪游笑了笑,朝着四王拱手道:“感谢四家在这圣极殿等候我和鹰旅凯旋,四年前,我一人来到这里,向四王借兵。我说,让我在这天下走上十步,我送你们一片无边无际的乐土。如今,我可以告诉各位,我已经走到了第八步。”
话音刚落,满场躁动,百官私语,交头议论。
四王眼里放光,等着雪游后话。
霍澜看了一眼他,雪游点了点头。
霍澜上前,将随身携带的一方金匣放到了桌上,开头道:“鹰旅根据这几年的线索。深入了西北方向的蛮荒之地,历经搏杀,寻到了一处古代遗迹,找到了这份卷轴。”
他将这金匣打开,从其中取出一册卷轴。有侍卫将其取来,放置在四境之王的面前。
此卷轴在手中轻若无物,之前发掘出的若干卷轴与之相似,薄如蝉翼,水火难侵,岁月无伤,剑刺斧劈,也安然无恙。古人有神法,方能保持千万年之久,一如崭新。
四境的学士连同机巧城的工匠们曾经尝试仿制,始终不得其法。而雪游也从没透露过丝毫,渐渐也就断了念想。
项坤毫不犹豫,动手拆开卷轴。大手横推,缓缓铺展开来,壮美山河,远在天边,登时展现眼前,旁侧绘有神文,艰难晦涩,岁月久远,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