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于世,日子久了,就会有漂亮的巧合。
鸿蚀背上,天极静土。
城门巨大,眼看沉重,却被雪游一人轻轻推开。于城外众人而言,这门古朴苍凉,不怒自威,从容不迫,难以抗拒,它自有节奏,缓缓给他人展示出一个全新的世界。
霍澜眼见这城门开启,而雪游就站在那一线晨曦之中,破晓之光自门中倾泻而出,洒在他身上,青铜战甲,自有神光,宛若仙明。
“果然不是凡人啊......”梵屿轻声一叹,正被烛原听到。
“大都统也会有这样的想法么?”烛原好奇。
“就凭他那杆青金长枪,就很难不让人有这样的想法啊......”梵屿一笑。
霍澜突然感受到了他和这个世界联系,是从未离开,还是终于找到自己的归属,他不得而知。可这个被自己戒备,怀疑,学习的神秘男人,现在是被自己嫉妒和仰望的。
他从容不迫,踏海而来,南征北战,九死一生,永远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为何而战。
他失落无比,不知何时才能追上他的境界。
日出天明,暗夜褪尽,白搭神光,渐渐暗淡,终至消寂。
众将踏入城中,晨光之下道路青灰,宽阔笔直,绵延数十里,鹰目望远可见,径直通向白塔。
乌尔萨点头笑道:“瞧瞧!这才是好兆头啊!一条大路,一片通途!摆明了就是迎接咱们去那神光白塔呀!”
楼胥对雪游道:“这条路一直下去,咱们应该能先到我预测的炮击点,先生要先去看么?”
雪游应道:“如此甚好!那就有劳楼将军指点了!”
他转首对众将道:“这么大的神光白塔安然无恙,咱么就安心了。一会儿先顺路去看看咱们预测的炮击点,咱们之前遇上过异族,在这城里还需多加小心。”
顺路而行,一去十里。城中建筑与先前一座相比更加精致奢华,雄伟壮观,夺人眼目。
梵屿看得细心,眼见着众多建筑上都有着神树的雕饰,神圣洁白,纤尘不染吧,不免叫他惊疑沉思。其他人看了他的表情,都知他思虑颇深,指不定又在想些什么,便都没放在心上。可烛原和乌尔萨见到那神树的模样却是一惊。当年在黑暗大山里遇到的那棵既能夺人性命,又能赋予常人妖邪之力的黑暗魔树登时跳出记忆深潭,展现眼前。而他们再看梵屿的表情,顿时明了许多,更加坚定了心中的关联。彼此交换了眼神,不动声色,放缓脚步,默默落到了队尾。
“那棵树哈?”乌尔萨低声问向烛原。
“是啊......实在是太像了。”烛原低声一叹“我已开始真以为是巧合,可是梵屿居然有那样的表情,那我感觉就还真有关系了!”
“这孙子!”乌尔萨低声怒骂“他居然寻到了那棵树!他想干什么呀!”
烛原冷哼一声“不是他想干什么,你得问神武王想干什么?”
乌尔萨叹了口气,愤恨道:“这么多年了,我终于明白乌鹊那小子还有那个神木隆为什么没有被传送到黑暗大山那头去了,估计就是为了最后能找到那课黑树吧!”
烛原点了点头,无奈一笑“他们算计到的是,去到那一头的,基本上就没有可能活下来了。他们能接受铁衣团和焚海城同归于尽,但是不能接受那神赋武士的秘密就此被埋没消失。乌鹊的任务,从来也不是跟咱们并肩作战啊!他不过是为了保护血伐世家的利益,确保该死的人全都死去。”
乌尔萨登时一怒“什么意思?!那小子还想杀咱们不成!”
“那就不知道了......”烛原紧盯着梵屿,生怕他回头看向他二人“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铁衣团名声在外,他们要是想动手,早就动手了。当年那件事,说到底还是份契约,游侠守信,守口如瓶,他没有必要找咱们麻烦。”
“那他现在不会后悔了吧!”乌尔萨皱眉“把咱们骗到这儿来,借机杀了咱们......你可别忘了,咱们带来的伙伴,可是全死了啊!”
“你想的有点儿多了!”烛原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以不信任梵屿,可他身边的这些人,每一位都是四境里顶天立地的英豪。鹰旅所做的事,可是比这一切都要大啊!梵屿再敢算计,也不敢在这里算计的,那后果,不光他承担不了,神武王都够呛!”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烛原叹息“咱们的伙伴,也明白这个道理,在巨兽搏杀之间求生,只能说咱们还算幸运。这生死,真没有算计。提高警惕吧!好好保护着这几位爷,最重要的是保护好那几位机巧城的工匠。没了他们,我还真不信你敢从这鸿蚀的背上跳下去!”
乌尔萨嘿嘿一笑“你就看这话说的......这不是给那位小王子壮壮胆儿么!”
“这件事儿就过去了......”烛原叮嘱道“记着梵屿给咱们的承诺,那才是最重要的!梵屿一定不能死在这里!”
队伍由楼胥领头,他猛然驻足,对身边的雪游道:“先生,咱们到地方了!咱们过去也是耽误时间,这里的高楼不少,咱们爬上去一个,应该就能看到。”
雪游点了点头“就听您的。”
工匠们没那身手,全都待在了地上。武士一众,借罡气飞身而起,攀屋蹬沿。不出片刻,全都踏上了一尊高塔的尖峰。
楼胥站在上面,微微一笑,手指一向,对众将道:“各位请看,这大炮还不一般啊!”
循他所指,望向远处,几十里外,正是城墙绵延之地。在那上面,当真稳稳立着一尊惊世重炮!十丈黑尊,如魔如神,神文如云,行掠全身,三丈恶口,生灵涂炭!
这重炮,众人前所未见,雄踞此地,不屑岁月迭变,锋芒所向,正是大河对面,半城屠场!
“真是耻辱啊!”霍澜听见雪游低声一叹,满眼心酸。
“咱们下去吧......”雪游漠然道“赶紧离开这地方。”
走了很远的路,他们终于站在了神光白塔的脚下。
尘世间所有的传说,尽是尘埃一样的往事,不被人注意,不被人相信,浩如烟海,只等着有心之人去发现。
雪游看着众将跃跃欲试,欣慰道:“四年时间,万水千山。鹰旅洒血天地间,终于换得此刻!四境代代人的梦想,是他们在寻索一个答案,如何求得一块天地,可以安下他们的心,安下他们的身,不必颠沛流离,不必忍饥受冻,不必你争我夺,不必骨肉相残!”
他指了指身后的白塔“这就是答案,我所信奉的一切,选择了我,将你们引向这里。一块无边无尽,永世无争的丰饶乐土,它的方向,就在这塔中!”
烛原和乌尔萨听了震撼不已,万万没想到,这鹰旅成立的目的,竟是要在这四境八荒中为世人寻找一块新的天地。
“这他妈有点儿扯淡啊......”乌尔萨低声对烛原道“怎么跟邪教似的呢?”
“能让四家王相信,就应该不是扯淡了。”烛原不动声色“咱就看着吧,看他怎么圆回来。”
霍澜向雪游问道:“老师,这神光白塔这么大,咱们该如何寻得您说的地图?”
雪游从衣甲中掏出一封小巧的卷轴,向众将展示,其上无字,唯有一图,星辰如海,孤峰独悬。
“按照这个去找,那幅地图的封印必定是这个图案。”雪游对众将道“因为这就是那遗落之地,云峰城的城徽!”
“得令!”众将抱拳,霍澜一把扯开塔门,武士们鱼贯而入。
上古,有天地,有山河,有昼夜,有虚实。
有天兽名鸿蚀,吞天噬地,纵横虚实。
有一族,名灰瞳,能通天彻地。造城于天兽之背,名迎光。迎光城有通彻塔,入夜生光,普照全城。塔高千丈,藏图万千。
这塔,从古至今,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世人引路,不论是黑暗,或是迷茫,来到这里,总能找到自己的方向......
“一定......不能死在这里!”
血流不止,铁刺穿体,头脑眩晕......乌尔萨挂在残垣之上,意识撕裂。他眼望四周,业火乱生,神光白塔已是废墟一片。楼胥就倒在他的脚边,脑浆涂地,肢体不全。而他自己,被一根铁刺扎穿,牢牢钉在了废墟上。
真的不能现在昏倒!真的不能现在死掉!
天之上,正午烈光,音爆惊起,横裂天际,爆炸连绵,动荡大地!
他抬起头,龙鳞战舰,千丈金身,横滞天空,遮天蔽日。
霍澜就站在那龙舰的正前,头破血流,怒发冲冠!雷弓在手,不躲不闪,霹雳连绵不绝,射向龙鳞战舰!而那战舰不知由何物打造,雷霆密集,却毫发无伤。
黑影如雨,从天而降,轰然落地!霍澜这才认清敌人,竟是之前他们在河边遇上的异族!
武士结阵,大军咆哮,向着霍澜一人冲来!
霍澜向天连放三箭,但见雷霆坠落,延绵一道耀眼波动,错裂爆斩!千军万马,登时崩碎!
“我也得去帮帮忙啊!”乌尔萨无意坐以待毙,一声嘶吼,青筋暴起,一步一步,生生将自己从那根铁刺上扯了出来。
他双掌燃起烈火,狠狠拍在伤口上,封住血流,咬牙站在霍澜身边。
“不能就咱俩了吧!”乌尔萨惊道。
霍澜见他来到自己身边,精神一振“你可以啊!我还以为你都凉了呢!”
乌尔萨把他背后的长刀借来,笑道:“楼将军是彻底楼了......我还能坚持住!”
说话间,异族大军里暴起道道青金血浪,两道身影,凶猛撕裂阵型,留下尸体无数。雪游和烛原,浑身浴血,来到他们面前。
雪游手握长枪问向霍澜:“那罗盘那好了么?”
霍澜点头道:“已经放好了!”
雪游扫了一眼“戮冲呢?还没见到人么?”
不等他人作答,异族大军已经冲到近前。四人身形移动,掠进敌阵,绞杀一团!
脚下废墟突然传来猛震!旋即一股强悍的力量把这一片废墟都掀了起来,戮冲自乱石之中杀出,双刀如电!
“连海鲸他们呢?”霍澜大喊,手上不停,雷弓做杖,横斩出去,把个异魔砸的脑浆迸裂!
“那战舰轰塌白塔的时候就已经死了!”烛原作答,骨刃翻飞,破甲贯体,罡气炸裂,尸骸尽碎!
“什么!”乌尔萨勃然大怒,重斩裂空,异魔一分为二!“畜生啊!真想让我从这里跳下去么!”
梵屿不知何时出现,手里重剑雷光泛滥,暴怒劈斩,奔雷十丈!异魔尽成焦灰!
“大都统好身手!”戮冲高声一赞“戮冲命好啊!能见到您出手!”
“小伙子!你是命不好啊!”梵屿大笑“我上次玩儿命杀人,还是跟着神武王抢回王位哪!”
异魔不绝,从天儿降。
霍澜陷落重围,后背被重重砍了一刀,火星四溅,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直接跌在地上。若不是有罡气护体,直接被劈成两半都是有可能。
异魔寻到时机,疯狂向他扑来!
“霍澜!”
雪游怒吼,长枪暴烈,一道青金波动吞噬千军!他一步启动,掠到近前,长枪一横,力可崩山!生生把那如狼似虎的敌人推了回去!霍澜趁着这片刻的喘息,一跃而起,雷箭奔袭!波动横斩,炸出一片空间!
异魔如潮水,碰上岩壁,退却一瞬,随后卷土重来,气势更盛。
他们不知,现在的鸿蚀正游走在虚空之中,而这异魔,乃是虚空中一个游猎小族,无根无基,凭着那庞大的龙鳞虚空舰,四处游弋,掠杀。先前他们杀死的,正是这异族的斥候,主力见斥候迟迟不归,方才倾巢而出。
凭几人之力,想要抵抗一族,实在是浮夸了。
雪游眼见众将颓势渐露,又急又怒,青金力场顿时呈现,迸裂百丈大地!一跃而起!
“青龙突刺!”他狂怒一击,竟是要直接打向那龙鳞虚空舰!
“我操!他疯了吧!”戮冲惊叫。
战场瞬间一滞,双方皆是看着雪游推枪刺向战舰。而那龙鳞巨擘动作更快!炮口迅疾调转,炽光幽蓝,激震空间!登时将雪游吞没!
异魔咆哮欢呼,众将面如死灰。局面彻底崩溃,五人错裂,被异魔掩埋!
城门之外,一道白影蓦然现身,八尺身高,仙俊容貌,目光沉静,气宇非凡。
那男子看着神仙路被打开,耳听城内动荡不止,无奈摇头叹息“我就打了个盹儿,就有杂碎敢来这里捣乱了......”
他目光骤然凌厉,力场暴虐,纵横天地,冷笑一声“既然来我家捣乱,那就全都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