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澜盯着那些尸体,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他人此时已经下了树,虽说见惯生死,可同袍与自己阴阳两隔,也难免悲戚。收拾尸骸时各个沉默不语,头不能压得更低。
霍澜是好弓手,自然鹰目犀利,有真金自灰烬中脱颖而出,闪烁一点光芒,一般根本不会吸引到他。但这一样物件,造型确实别致,勾起了他的一些回忆,甚至一丝顾虑,使得他直接出手,将它带在身边。
湖边静谧,而后树丛里一阵嘈杂,正是霍澜等人扛着尸体走了出来。
他们一回来,藏在周围的鹰旅武士们也纷纷现了身。等候着在这里的众将眼见,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也抑制不住眉头紧锁,脸色悲愁起来。
魂兮魄兮,山河有殇,魂兮魄兮,凌虚飞光,天涯坦荡,循循往往,魂兮魄兮,安家定邦......
这里很好,有山有水,有花有草。四境之人讲究随遇而安,死得其所。把他们安葬在这里,可以的。
五年多,偌大的鹰旅只出不进。如盛夏艳阳下的冰山,渐渐消融。送走了太多人,霍澜庆幸自己没有麻木,葬歌耳边响起,常使英雄泪满襟。
万灵雨站在霍澜身边,悄声问他“鹰首,现在怎么办?”
“赶路吧......”霍澜叹了口气,决定道“这地方没什么好待的......”
不再耽搁,鹰旅启程,在密林中悄然跋涉。霍澜身边走着他的三位部将,他不动声色地掏出那枚金灿灿的物件,摊在手里,向三将问道:“看着眼熟么?”
三人探头看过去,一个造型粗旷的骷髅头,痛苦地张着大嘴,额头上深深的插了一杆断枪。
三人交换了下眼神,表情都有些微妙的变化,楚昀问道:“鹰首,您在哪里发现的?”
霍澜叹了口气“问得好啊......”
靳羽撇了撇嘴“那些杂碎怎么跟上来的?!”
万灵雨目露凶光,狠狠道:“那些家伙杀了咱们的同伴,咱们要不要设埋伏,杀了他们?”
“咱们是不会为了臭虫而停步的。”霍澜不屑道“提高警惕,下一次他们再想吸咱们的血,就把他们全留下!”
接下来的日子波澜不惊,只是日复一日地跋涉在密林之中,气候也是越发的舒服。
跟着罗盘走了一个半月,终于钻出了密林,霍澜回头再看,雪山早就难见踪影。天空晴朗,他们身边刮着湿润的风,森林之外,又是一片不见尽头的沼泽地,湿腥扑鼻。
靳羽无奈道:“钻完林子,走沼泽......这回倒好,连个躺着的地方都没有了。”
霍澜闻言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这身新的鹰铠,你栽进水里也不会让你湿透的!”
他们身上穿的鹰铠,号称机巧城三十年神作。专门为这次远征打造,水火衣做内里,外裹机巧城秘传的血金铠。当真水火不侵牢不可破,甲衣贴身轻便,还添置了许多机关设置,造价昂贵至极。
靳羽穿着这身铠甲趟进了沼泽,还真是没有弄湿自己,不过还是忍不住抱怨“咱们钻林子,钻了快一个半月,刚出了林子,咱们又开始爬泥坑,老大能不能给弟兄们选点好走的路啊!”
霍澜笑道:“你这婆婆妈妈的事儿还真多,这路多好,遇不上蛮荒异族,省的咱们走得偷偷摸摸。而且你看这水多清,洗澡都能了!大老爷们儿的别事儿逼啊!”
这沼泽倒是不恶心,但是走起来更慢,走了几天也不见挪出了多远。
后来,他们终于看到了一块丘陵,兀立与这片无边无际的沼泽里,仿若孤岛。
这地方所以他们来讲,看在眼里简直美得不像话。欢呼着便争先恐后的爬了上去,再次踩着颇为坚实的土地,让他们都感到了些许的幸福。
躺在地上,晒着太阳,闭上眼还能闻到青草的芬芳。所有人都在努力让自己幻想,这里不是凶险的蛮荒,而是自己的家乡。
修整了一天,鹰旅又继续上路。霍澜看着手里的罗盘,心想这货也就能指个方向,好歹来个远近也是好的呀。
队伍跟着罗盘往前走,气氛却是渐渐诡异了起来。起先是老天爷收起了阳光,盖上了黑压压的天色。而后他们的身边又渐渐起了雾气,目力能及,不过十几米。霍澜也有些紧张,整个队形变得更加紧凑,不敢掉以轻心。
在迷雾里摸索了半天,众人如同浮出水面换气一般,突然感觉到了一阵轻松。原来那雾气突然就退了下去,只剩天色还是那么压抑,并隐隐孕育着雷声。
万灵雨往前踏出去一步之后,整个人突然就一个激灵,然后直接定在了原地一动不动。霍澜看着前面的一切,不由皱起了眉头。
武士们纷纷发出了惊叹,神色警惕。
靳羽眼见一切,声音略有些艰难“我操......这也太夸张了吧!”
和这小小的队伍比起来,他们眼前的一切确是极为夸张的存在。
沼泽之深,千丈之外,一棵巨树贯接天地,漆黑如夜。看着身量怕是已经活了万年有余,那树自腰际便如疯魔孽妖般乱舞起来,无数光秃秃的枝桠扭曲蔓延,满身痛苦和纠结。霍澜看到它,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些。
而在它的脚下,无尽铺展,无限绵延,离地一两丈,密密麻麻的如同庄稼地,飘满了一人大小的褐色肉球。每一个都有力地搏动着,说他们是飘着,因为这些肉球与沼泽地仅仅连着几根细细的黑丝,要想凭那黑丝托起来,还真有些费力。这肉球排的颇为整齐,横竖不见边际,虽离他们还有些距离,但鹰旅众将还是不自觉的又后退了一些。
“鹰首?”靳羽面露难色,转首问道“咱们怎么办?”
霍澜盯着那些肉球,冷哼一声“这东西十有八九是妖兽弄出来的,咱们尽量别接触......绕着走吧!”
楚昀点了点头“又开眼了,这他妈千军万马啊!”
离着肉球阵百丈,鹰旅小心翼翼地走着。
未过多时,一声闷雷,忽然跌落,敲击天地。甲衣之上,落雨连绵,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武士们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把面甲扣在了脸上。
万灵雨就走在霍澜身边,听着雨声越发密集狂乱,敲在耳边惊天动地。他看向鹰首,霍澜不用看他的脸也知道他在想什么,直接对着万灵雨摇了摇头,大喊道:“必须接着走,咱们不知道那些肉球是什么来历,不能冒险!”
万灵雨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未走多久,一道闪电,狭长耀眼,雷声炸裂,激震空间!黑空顿时雪亮一瞬,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一发的怒气!
靳羽龇牙咧嘴,低声咒骂道:“他妈的......点儿背啊!”
鹰铠据说不怕雷击,可人都本能的想避开闪电。
万灵雨对霍澜道:“老大!咱歇会儿吧!这再赶路也太吓人了,劈死在这地方,也太衰了啊!”
霍澜无奈,招呼队伍停下了脚步,准备搭避雷棚,设分水台。众将闻听消息,皆是暗自窃喜。
雷电交加,越发密集。电光撕裂长空,凶煞骇人!其间,终有那么一道直接劈中了远处那棵参天巨树,砰地一声巨响,震撼方圆百丈!霍澜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完了......
他回头去看,巨树上半身被那惊雷砍得分崩离析,冲天之火让整个大树变成了插在沼泽里的一支巨型火炬。
神树举火,任那风雨狂烈,也浇不灭!
霍澜眼见,心生敬畏,竟是一时失神,不知所措。所幸万灵雨扯了他一把,霍澜登时清醒过来,掀开面甲,大声喊道:“快!快结阵!结阵!”
杀戮本能苏醒,如此乱局,定生祸事!
武士们飞快集结在一起,按动背后机关,从背上卸下一面飞鹰轻盾,装在臂甲之上。
自那腰间,武士们纷纷取出武器,长刀利剑,短棍成双,轻轻按动机关,对接一起,寒芒展现,变成一杆长枪!
鹰旅结成方阵,四面乃至头顶都遮蔽着飞鹰盾。锋芒毕露,蓄势待发,霍澜一人站在阵前,高喝道:“起阵!”
“吼!”武士们齐声回应,罡气破体,瞬间释放!百道纠缠,共成力场!把周遭水汽震出老远!罡气之后便是灵穴,灵穴开启,飞速逆旋,天地之力纷纷汇集在每人体内!
烈火未熄,依旧雷雨,鹰旅方阵一动不动。
突然!方阵正前方响起一声悠长的嚎叫!四境八荒,风尘仆仆的旅人们对这样的声音都异常的熟悉。凌乱的咆哮声逐渐逼近,水面震颤起来。霍澜杀气凌厉,从背上卸下长弓,伸手勾动,雷弦骤现!他缓缓将雷弓拉开,箭矢耀眼夺目,而那锋芒所指,数不清的黑白巨狼撕开雨雾,海潮般涌了过来!
众将都是一激灵,天知道这群妖兽平日藏在了哪里,最近这些日子,过的还真是凶险!
这黑白巨狼名唤棘狼!传说中,这全天下棘狼都是一对巨狼生下的崽子,有幸见过的人留下的传说是那对棘狼要比这些三丈长后代威风得多。
这棘狼不比它们神神秘秘的父母,或群居,或独行,遍布四境八荒。体型硕大,或黑,或白,遍身糙皮,一毛不生,近身时全身都会炸出尺长的毒刺。一只不可怕,一群却是难搞。正所谓英雄死于群殴,好虎也架不住一群狼!
霍澜手指一松,雷箭呼啸而出,分斩沼泽!转眼在棘狼群里炸裂!登时震颤空间!狼群一片混乱,死伤无数!
那群污秽停滞了一瞬间,随即重新列队,再度冲击过来。
“给了机会不知道跑!”楚昀狞笑道“老子憋了好久了,今天可要过足了瘾啊!”
霍澜闻言一笑,不再施放雷霆,却是闪在一旁。再见阵中武士,各个催动灵穴,引动天地之力融汇于方阵之前,而后齐声暴喝,罡气雄浑!裹挟着天地之力奔腾而出!雨中藏雷鸣,推出一道波动!横扫凌空而下的棘狼群!迎面百十头立时爆成血雾!
棘狼们越发暴怒,不顾一切地冲来。而此时,鹰旅改变阵型,前前后后站出三大排人,刀剑插在地上,手里多出了一把闪焰枪,几十杆枪齐发,声若炸雷,割草一般又放倒了一片棘狼!这一队打完,迅速后撤,下一队随即顶了上来。
棘狼死伤惨重,无奈数量众多,势不可挡。鹰旅打了一轮,那棘狼们也终于冲到了近前。
“四境之土!”
“天地峥嵘!”
“鹰旅接战!”
一呼百应,武士们跃过第一排的伙伴,对着扑击而来的棘狼凌空劈斩!
武士与妖邪,完全绞杀在了一起!
霍澜长刀出鞘,波动横斩,眼前几头巨狼瞬间爆成血雾。
武士们奋力厮杀,脚下的棘狼尸体很快堆积起来。后面的饿狼翻过死去的同伴,继续对鹰旅发起冲击,强行把鹰旅的方阵推进了肉球的田地里。
鹰旅被团团围住,而在两侧,棘狼源源不断冲进肉球生长的地方,纵身而起,疯狂撕咬,肉球被割开口子,血水浓稠,颓然流了出来。意外的是,里面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激战正酣,雷雨更凶。闪电密集,倾落四周,沼泽频遭雷击,霹雳顺水,顷刻蔓延,丝丝缕缕,散播开来,竟是被那黑丝吸收,运给肉球。肉球受了电击,颤抖不止,剧烈搏动!
霍澜环视周围,若是逆流而上顶着棘狼的浪潮突围,简直毫无理智可言。若是深入肉球的领地,起码现在能知道这些肉球完全没有杀伤力,棘狼又对它们颇有兴趣,正好能替鹰旅吸引注意力,脱离险境。
心里权衡利弊,定下主意,随即大吼道:“去肉球那里!我们从那边突围出去!”
鹰旅得令,开始奋力向里突破,如同霍澜所料,阻力骤减。
不过多时,突破了棘狼的包围,飞快跑向前方。
霍澜压在最后面,此刻,他才注意到那些肉球的变化。
一道道闪电打下来,尽数被它们吸收,颤抖得越发激烈。霍澜心里瘆得慌,完全不知到底面对的是什么场面。
棘狼群随着鹰旅深入,就在这时,一道雷霆粗壮无匹,自九天跌落!重重击中水面!一道震波蔓延,霍澜仿佛在这之后听到周围的肉球一齐发出了呜咽!
一头棘狼高高跃起,还没扑到眼前的肉球,便猛然被一只筋肉虬结的巨爪破开肉球扼住了喉咙!那巨狼悬在半空,哀嚎几声,直接被那巨爪捏碎了脖子,软软掉进了沼泽之中。
暴雨如注,雷霆万钧,霍澜突然明白,这沼泽,才刚刚苏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