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易卷,明月难消。
且说自张小凡上山之后,每日里勤勤勉勉,最是用心修行,眼看着便过去了三个月。此三月里,他每日半天修习“太极玄清道”,夜里偷偷运转“大梵般若”,两般迥异功法叫他吃够了苦头。
大竹峰首座田不易,本是懒散性子,很少考较弟子功法,只把修行法诀传下便是。平日里弟子见得最多,也只是他矮胖身影,迈着八字步在大竹峰闲逛。不过最近,他却多了几分心思,暗中关注其众弟子的修行来。
原来是因为宋大仁与秦烨,这在他眼中大竹峰弟子里最出息的两个,近来联手合作,居然异想天开妄图尝试开发全新道法。据说还真有所得,创了招什么“双蛟剪”的法诀,也不知是什么招式,名字这般难听!
若依照他本性,似这等事情向来不想理会的。但自己总归是大竹峰一脉首座,需得考虑此脉传承。眼下两个为他暗中预定为接班之人的弟子,竟“不务正业”,为大竹峰传承计,抑或是终究念起当年师长的好来,田不易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关注众弟子的修行来。
如此后知后觉的作为,自是惹来妻子苏茹责备、埋怨,直说他:“也不知师伯看重你哪点好,把大竹峰一脉交到你的手上!平日对弟子的修行,你可曾有过半点关注?哼,小烨那道法我看过了,实效颇为不错,倒是个可以传承下去的法诀。便是一直陪练的大仁,他那呆板的虎形剑气,近来也似开窍一般,多了不少变化。”
一面说,还拿手指戳他,叫田不易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好在守静堂后院没有别人,也不至丢了老脸。此时听苏茹又道:“你呀,眼看再有五年便是这一届‘七脉会武’了,平时还是多关心一下弟子的修行吧!”田不易听了,深以为然,便突起兴致,将一应弟子召集起来考察修为,苏茹因为此前一直在关注,便没有参与,而是在后院教导田灵儿的修行。
一番考察,果然如苏茹所言那般。老大宋大仁一手剑法剑气,比以往只知埋头进攻多了不少变化,颇有进退有余的端倪。而老七秦烨的一手“凝剑诀”,也远甚先前,便是他自己当初习练道法,也没有这般精进速度。又让他对着自己使了一次,那叫他心心念念的“双蛟剪”,结果颇为失望——
“哼,我道是何种法诀,原来却是‘凝剑水行法’的变种,也是异想天开。”只见他身上光芒闪过,缠缚其上的两条蓝色水蛟登时被震得粉碎,“对付寻常之人还罢了,却不要想以此对付强敌!大仁、老七,你俩个玩闹归玩闹,切莫舍本逐末,忘了修行基要!”
两人连称“不敢”,只秦烨对他的“评价”颇不赞同。
因为田不易与其说是在评论道法,倒不如说在彰显其“严师”本分。也不想想,以他的眼光看待的“寻常人”,便不止有秦烨、宋大仁这等水准,若是他变种一个道法就能困住田不易眼中的“强敌”,那此法诀岂非达到青云镇派法诀的地步?
田不易对两弟子“谦虚谨慎”,接受教训的态度十分满意。
可惜,他大好心情也就此结束了。其他弟子,自吴大义、郑大礼,到吕大信、杜必书,四人仍是在玉清三层徘徊,仿似那“炼精化元”越到后边,越成了天堑般无法跨越。而老四何大智,舞弄他那“江山笔”,于他看来也实为“幼稚”,心中比较了一下,只觉自家女儿田灵儿再过些时日,怕都能超越他这四师兄,一看就没下苦功!
这一通好骂,直叫众人羞愧地低头无言。
秦烨与宋大仁两个相视苦笑,不知道今日师父怎么了,竟“突然袭击”把众人叫过来骂一通。偏偏作为弟子,此时实在不好搭话,唯有陪着其他师兄弟们,默默捱着。骂完几个老弟子,田不易也没忘记新上山不久的张小凡。
想他“太极玄清道”第一层也修行三月之久,一直以来都是宋大仁在指点,更是听说老七也照顾了不少,但究竟修行如何,他还未曾亲眼见过。当下便当众考察,一问一试,却把他生生气了个半死!
修行知识还罢了,他虽年纪小,却都能流利答出,想来也下了功夫;可这修行并不是只动动嘴,田不易让其一试,不曾想这小徒弟资质之差,当真是世所罕见!以“太极玄清道”第一层之粗浅,普通人修行三个月当有小成,可以做到“引气入体”运行周天。可张小凡苦修三月,居然连周身窍穴也不能掌控自如,“引气入体”十分勉强,更别说什么运转周天了!
田不易瞪大了眼,满脸怒容地盯着张小凡,旁边秦烨看在眼里,心中不禁生出同情之色,只是不好出声。张小凡羞愧无比,跪在田不易面前,分毫不敢言语。本以为接下来也会是一阵严厉责骂,谁想等了半天田不易也没说一句话,偷偷抬眼看去,只见田不易满脸怒气,不知何时转变成了失望之色,而后复归一声叹息。
——果然,世间之事,哪有完美无缺的?我大竹峰能收到一个惊才绝艳之人,已是耗尽福缘,怎可再奢求其他?
当即竟出乎众人意料那般,面色平静地叫了声:“老八,你先起来吧。”
旁观弟子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可秦烨注意到田不易神色转变,暗自叹气,料到他应是“哀莫大于心死”,要如原著那般放弃张小凡了。只是叹息之余,知晓其中隐秘的他,也不禁好笑。以田不易眼光,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思索前后发生之事,知道造成这一切的恐怕还是那“先入为主”的观念在作怪。
毕竟张小凡的处境而言,远的有林惊羽,近的有秦烨,在他俩衬托之下张小凡内秀本质便生生成了“愚钝不堪”。又因暗中修习“大梵般若”,致使他表现在外的修行资质,简直可以用“糟糕透顶”言喻!这般印象之下,田不易也便对他心灰意冷,没有亲自查探。
不然,他若稍微探查一下张小凡躯体,以田不易的见识,能看不出其间蹊跷来?
且说张小凡依言站起身,仍是羞愧满面。众人也以为田不易会责骂他,没成想他只是开口劝勉了几句:“老八,修行之事,资质最重,有些事往往不可强求。但有句话道——修行无涯,勤勉为舟,你也不可就此放弃,坚持下去或许会有所得,知道了吗?”
张小凡满怀感动,一双眼被方才还责骂众人、此时却温言劝勉的师父,惹得通红一片:“是,师父!弟子、弟子一定继续努力,不敢偷懒!”
“唉!”
只是田不易出人意料温言劝勉一遭,但他自己都未曾相信,只是觉得如此一个孩童,没有修行天赋倒也怪不了他,自己断断不可强求太多。经此一遭,他考察弟子修为的心思也没了,只叫宋大仁、秦烨等师兄多多照顾年幼的张小凡,便意兴阑珊的转身,径直走了。
田不易走后,大竹峰弟子羞愧之余,只想努力奋进,不叫师父失望,便纷纷到后山“太极洞”苦修。只有张小凡修为没到,一个人回弟子回廊,左侧仅有他一人的居所离去。清风仿佛知道他心中的烦忧那般,一路轻轻地陪伴在他左右。
小院宁静如昔。
山居修行,与以往再不相同,小小少年,所能拥有的竟只有一院的寂寥。
张小凡静静地坐着,他想知耻后勇,努力修行。然而坐在床上却怎么也无法入定,空荡荡的心里,不禁出现一个熟悉村落,原本藏在心底的记忆此时也慢慢浮现而出。一滴眼泪,自他脸上滑落,张小凡双眼变得迷蒙,泪光里,似乎便能看见熟悉的身影向他走来——
“爹、娘,我想你们了。”
小小少年,轻轻地道。
“砰砰砰!”
不知何时,张小凡猛地听见一阵敲门声音,连忙把脸上泪痕抹去,几步跑来打开房门,一个比他高些的少年身影出现在房门之外。
“七师兄!”
秦烨注意到张小凡微微发红的眼眶,故意不提,只道:“师弟,不让我进去吗?”张小凡连忙让开房门,请他进来,同时借着转身之际,把方才悲戚的心情抛开出去。两人进了房间,秦烨坐在一把竹椅上,张小凡则坐在床沿。他俩相对而坐,秦烨却半天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张小凡忍不住道:“七师兄,不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秦烨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向他示意,温言笑道:“怎么,小师弟,想家了?”张小凡见说,眼眶又是略微一红,顿了顿,撇开目光,轻轻点头。
“其实,”秦烨叹了口气,“师兄与你,也有过一样的遭遇。”
张小凡惊讶抬头,却见眼前这位小师兄,双目之间不知看到何处去了,分明也陷入回忆之中。他上山晚,又没人跟他言说,自是不知秦烨身世。而秦烨思绪流转间,也仿若见到那两双带着深沉怜爱的双亲眼眸,至死都护着他的身影映入脑海,直叫他心情黯淡,半晌没有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