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朝会散后,吕国清与韦文忠便没有离开大殿一步,大殿之上,几乎时刻都有人禀报着宫墙内外的消息。尤其是晋楚两国使臣的动向更是每半个时辰便禀报一次。
直到日落月升再到明月即将落下,前来大殿通报的斥候人数才有所减少。
经过一天一夜的辛劳,吕国清与韦文忠都已有些疲惫,两人各自斜躺在两张黄花梨八角椅上,闭目养神,静静等待着各方传来的消息。
就在此时,一阵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从脚步发出的声响,韦文忠已知晓来人是谁,但他并未睁开双眼,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韦相,奴才按您的吩咐,寅时便服侍公子澈起床更衣,准备今日的登基大典。但那公子澈不知怎的,突然发起疯来,无论如何就是不肯更衣。”
听到是公子澈方面出了问题,韦文忠脸角微微一抽,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但他还是未看来禀之人一眼,只是有些疲惫地站起身来,然后向旁边的吕国清一躬身,道:
“太师,文忠去看一下,这里就有劳您了。”
“嗯。”
听到吕国清已有些气若的回复,韦文忠微微一躬身后,便向着来人说道:
“带路。”
“是,韦相这边请。”
韦文忠立朝几十年,这大梁后宫却是极少进入。少有的几次进入后宫的急凑,韦文忠也从来都是低着头,不敢四顾周围半眼。
但今天,韦文忠却随着首领太监冯远的步伐,不紧不慢地欣赏起后宫的构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逛自己家的花园。
梁国虽是晋楚之间的小国,但地处三江交汇,极尽水利之便,每百抽一的货物税也使得梁国虽小却国府充盈。自然,这梁国后宫建的也是极尽奢华。
经过一番七绕八绕,穿过了一道又一道朱红的高墙,韦文忠终于在首领太监冯远的带领下进入到红墙之内的寝宫之前。
经过西戎的洗劫,内殿之内许多鎏金物件都已消失不见,甚至连寝宫殿门之上鎏金的龙凤呈祥浮雕都被生生挖走,现如今只是用红色朱漆将其覆盖,虽从表面已看不出来盗刻的痕迹,但全素的风格却与这诺大的宫殿很是不符。
还未待仔细瞧一瞧这后宫景致,韦文忠便听到内殿之中传来了一阵呼喊之声。
“小忠子!我要小忠子!”
随着这阵叫喊,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摔砸之音。
听到殿内传来的这阵的声响,韦文忠眉头皱地更紧,今日登基之事本就变数颇多,公子澈这方面决不能再出乱子。
念及此处,韦文忠眉头紧皱地低声对着一旁的首领太监冯远说道:
“他口中所说的小忠子可是之前服侍高公公的那个小太监。”
冯远闻言,身躯不由一抖。
韦文忠口中所言的高公公乃是服侍了徽公三十年的近身掌印大太监高利。
冯远作为韦文忠在宫中的眼线,虽已身为首领太监,却一直在高利之下,这些年来备受打压。此番西戎之祸,冯远则是借机清除宫中异己,那小忠子自然在打击之列。
听到韦文忠的这句询问,冯远有些犹豫地说道:
“回韦相的话,那小忠子正是服侍高公公的小太监。徽公与高公公被西戎掳走后,那小忠子更是一直上蹿下跳急着寻找新靠山。
得知公子钦即将继位的那段时间,他更是拼命巴结石家那伙外戚。
自从昨日韦相将公子澈送入宫中,老奴便选了最贴心的的心腹全心照看公子。不想在送公子澈进出大殿对应群臣的空隙,还是被那小忠子知道了消息,钻了空子,不知如何巴结上了公子。
等老奴得到消息,回到内殿的时候,这位一言不发的公子澈竟被那小忠子逗得乐个不停。
要知道,那小忠子与石家不清不楚,不知道有何勾连,为了公子的安危,老奴便暂时扣了小忠子一众人等。没想到,这原本安安静静的公子一见没了小忠子,竟然如同幼童一般,又哭又闹,老奴实在没了办法,又怕耽误了韦相的大事,这才请韦相前来。”
听到冯远啰里啰嗦说着这么多,韦文忠心中不由有些恼怒。
在这么重要的时刻,让这死太监办这么点事都能出纰漏,简直是个废物!
虽然心中恼怒,但韦文忠表面上却并没有太多表现,只是声音又冷了几分,道:
“去把那个小忠子带过来。”
听到韦文忠这句话,冯远明显又是一犹豫。但当他看到韦文忠那已变得冰冷的眼神时,还是向着身边的小太监打了个手势。
那小太监见状,立即将身一躬,弯着腰向着院墙之外小步跑出去。
没过一会儿,在一阵稀疏声中,一名衣衫凌乱的小太监在几名小太监的架扶下,跪倒在了韦文忠面前。
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明显被人打过的小太监,韦文忠眉头又是一皱,但这种时候,他也没有多余的时间精力去向冯远追究这些小事了。
“你就是小忠子?”
听到韦文忠略显冰冷的问话,跪在地上的小太监明显就是一抖,他低着头,浑身颤抖地说道:
“回禀韦相,小人正是。”
“哪里人士?本名为何?何时进的宫?”
听到韦文忠连续追问,小忠子不敢细想,立马回答道:
“回大人,小人本名李敬忠,出身贫寒,幼时村里遭了灾,父母皆亡,村中人也无力抚养小人,便将小人送入宫中谋一生计。早年在宫中干杂役,圈养宫中宝马,后被高公公看中,在身边服侍。”
韦文忠闻言,又继续问道:
“西戎之祸发生时,你在何处?为何能避过此难?”
听到韦文忠这一问,小忠子猛地将头一磕,道:
“西戎之祸前十日正是清明,高公公在宫中无法抽身,便让小人带了些祭品回乡代为祭祖。”
韦文忠闻言,不由眉头微皱,道:
“宫中宦官严禁出宫,你如何能随意出宫代高利祭祖?”
小忠子听到此话,再次向着韦文忠磕头,道:
“小人不敢诓骗韦相,今年是高公公双亲去世十年的日子,徽公念高公公在旁侍候多年,劳苦功高,已特准其回乡祭祖。
高公公感念徽公大恩,却也深知宫中无此先例。高公公服侍徽公几十年来,从未因私废公,事事谨小慎微,思虑再三后,高公公还是让小人代为回乡祭祀先人。出宫的理由也是视察南方边境的防务情况。”
韦文忠听到这话,不由微微一点头,轻声说道:
“高利能在宫中数十年巍然不动,深得徽公信任,确有其可取之处。”
说到这里,韦文忠顿了一顿,第一次低头看着眼前跪着的小忠子,说道:
“你能在本相面前实话实说,也算难得。”
听到韦文忠这话,小忠子第三次叩首,道:
“小忠子在宫中时日虽短,却对韦相之名如雷贯耳。我大梁能屹立晋楚两国之间风雨不倒,可以说全靠韦相全力支撑。
小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韦相面前卖弄聪明,更不敢说任何幌骗韦相之言。”
韦文忠闻言,不由微微一乐,语气也稍稍缓和了一些道:
“你倒是很会说话。小忠子,你抬起头来。”
小忠子闻言,强忍着浑身地酸痛,颤抖着直了直腰,抬起了头。
韦文忠一见这小忠子的长相,却见其人贼眉鼠眼,尖嘴猴腮,生的实在丑陋,眉头不由又是一皱。
小忠子见状,立刻将头一低,小声说道:
“小人相貌丑陋,怕是污了韦相的眼睛。”
韦文忠闻言,却是点点头,没有纠缠此事,接着问道:
“我听冯公公说,你与公子澈相处的时间并不久,是如何让他如此依赖于你的?”
小忠子闻言,身躯微微一颤,轻声说道:
“回韦相的话,小人自幼相貌丑陋,经常被村里的孩子欺负,那个时候,唯一愿意与小人亲近的人便是同村同样被人欺负的大傻。因此,小人知道如何与公子亲近。”
听到小忠子这话,一旁的冯远仿佛抓住了什么痛脚一般,大声呵斥道:
“大胆奴才!竟敢将公子澈与傻子相较!你简直是活腻了!来人,把这大逆不道的奴才给我拿下!”
小忠子听到这话,再次叩拜于地,道: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只是韦相问什么,小人便答什么。即便所答再悖逆,小人也绝不敢欺瞒韦相分毫。”
看到匍匐于地,浑身颤抖的小忠子,韦文忠冲着准备上前拿人的小太监摆了摆手。
见到韦文忠的手势,一众小太监略一犹豫后,还是退到了两侧。
“小忠子,本相问你,若本相令你从今以后服侍公子澈,你可愿意?”
听到韦文忠这句,不但跪地的韦文忠浑身一颤,就连一旁的冯远也是一惊,道:
“韦相,不可啊!”
韦文忠听到这句不可,脸色立刻就是一变,转头看向了冯远。
见到韦文忠眼中重新升起的寒光,冯远不由打了个激灵,立刻说道: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说罢,便脑袋一低,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韦文忠见状,悠悠转过头来,沉声问道:
“小忠子,你可愿意?”
听到韦文忠的再次询问,跪倒在的小忠子没有半刻犹豫,狠狠一叩首,道:
“小人叩谢韦相的信任,韦相放心,小人侍候公子,必然拿出十二分的小心。
不论公子自身有何异常,又或是有什么人接触过公子,说过些什么,做过些什么。小人都会一一向韦相禀告,让韦相及时了解公子的身体情况。”
听到小忠子这段话,韦文忠不觉轻笑出声来,道:
“聪明,又伶俐,看来侍候公子这差事你确实很适合。”
“谢韦相。”
看到小忠子再次叩拜,韦文忠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
“今日起,你便专心服侍公子,伺候公子的饮食起居,另外,你需想办法让公子完美地完成今日的登基大典。”
听到这一句,小忠子面上露出了一丝难色,而一旁的冯远的眼中则流露出了一丝怨毒之色。
眼见这一幕的韦文忠见状,双眼又是一眯,冷冷地对着冯远说道:
“冯远,若是今日的登基大典出了任何意外,你与这小忠子两人便提头来见吧。”
冯远闻言,登时就是一惊,吓得跪倒在地,连忙叩拜起来。
韦文忠见状,却是头也不回地向着殿外走去,道:
“今日的登基大典,本相决不允许有任何意外,任何使大典不能顺利进行的人,本相绝不会让他看到明日的太阳!你们俩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