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电视柜底下抽出小药箱递给她后,林泽便在沙发前坐定,将脸朝向她。陈浥尘坐在沙发上,第一次以这样的角度看他,他微微抬头看人时,彷佛当下换了一张脸似的,模样莫名的乖。
陈浥尘全身涌出了一股难以压抑的爱怜情绪,她向前倾身,从茶几上拿起遥控器,开了电视。
林泽轻笑一下,说:“想看电视?”
天黑了,屋里太安静,人会经受不住,得有点外界声音介入,压制。陈浥尘心想。她点点头,随意看了眼电视播放的某部港台电影。
其实他脸上最严重的是那道刮伤,起码有五厘米长,伤口还有点深。他皮肤那么嫩,留疤都有可能。
陈浥尘涂好了他脸上的淤伤,换了一瓶针对刀伤的膏药,刚要涂又停住,皱眉道:“去医院吧。”
林泽笑了一下,笑里带有这个年纪独有的意味,有点嘚瑟。“你当我娘们呢?”
陈浥尘看他一眼,用小指抠起一点膏药,尽量轻柔地均匀抹在那道刮伤上面。她的表情似乎比他还痛,说:“留疤怎么办?”
林泽盘腿坐地上,半边身子挨在沙发边上,嘀咕道:“就没那么帅了。”
陈浥尘心底焦虑也说不出什么温言细语,停顿片刻又说:“怎么弄的?”
“估计是哪个废柴戴的假戒。”
“是你冲动……”
“那你认为我跟他们说道理有用吗?”
陈浥尘心一沉,没再说话。她告诉过老师,老师只是跟那帮人的班主任投诉一下,就当处理了。结果她那个举动却惹恼了那帮人,换来两个耳光。唐雅雯说的没错,无论身在何方,背后够不到墙,就该低眉敛首。
然而今天,她再度遇上那帮人的时候,心底分明多了一份镇定。
她一直明白自己对林泽感情,最无可厚非的是,有他在,便心安。
“我在市一中挺烦的,每节课都很漫长,回家了也不太习惯,外公只有外公两个字……”林泽在纷杂的电影镜头声中闲聊般说道。
陈浥尘因为他的话,停住了。
他们在彼此眼中,徘徊着,试探着,确认着,最终在电影镜头一阵震耳欲聋却又逼真至极的撞击声中完成了某种落定。
“陈浥尘。”
“嗯。”
“我说过的话,你都记得吗?”
陈浥尘点点头。
林泽静静地看着她,低声说:“那我就不重复了。”
一时间屋里不知从何处涌起了一阵微温又重力的气氛。陈浥尘觉得指尖很沉重,她小声地郑重地说:“谢谢你。”谢谢你,再次来到我身边。
林泽笑了,只是那笑脸有点怪,让她看了又想大哭一场。
“其实你真的不用尴尬,沈西希第一次来月经,还是我去帮她买卫生巾,导购员还吧啦吧啦地给我推销了一大堆,我就全买了,这是女生……”
他话未说完,陈浥尘脸上一阵燥热,指尖直接戳他脸上的伤,堵住了他不羞不臊的言论。
林泽闭嘴了,那么戳他,也没有喊疼,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涂好了药,陈浥尘收拾好东西,终于受不住那道目光,刚想说话,却听见他说:“以后也要这样,别人冒犯了你,就果断出手。勇敢一点,陈浥尘。”
陈浥尘喉咙一哽,眼泪接着流了下来。
林泽从地上坐到茶几上,抽了几张面纸,面向她。他掂起她的下巴,擦她的眼泪鼻涕,也不看她,低声说:“以后你就是安儿,哥哥把平安还给你。”
刹那间,陈浥尘脑袋变得一片茫然,文字进入了大脑,意思却不得其解。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而他似乎也意识不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十月深秋的夜晚,已经有点凉了,丝丝凉风从落地窗钻进来。陈浥尘感觉全身的毛孔都闭合起来似的。他不是哥哥,她是姐姐。
林泽一边凝视陈浥尘的脸一边沉思。他的眼中没有陈浥尘,至少没有此时此刻的陈浥尘。他看的是很遥远之前的旧时或记忆中那个女孩。
晚饭是林泽做的,他不让陈浥尘帮忙,丢给她一包糖果让她看电视。
他会做饭,这让陈浥尘很意外。她所接触过,知道的绝大部分男性都没有做饭做家务这个意识,他们意识深处认定这是女人的分内事。
厨房和客厅是一体化的,用一个吧台隔开。林泽站在料理台前准备食材,背微驼,不疾不徐。他背对她,手拿锅铲,在锅里翻炒,背影有种无言而喻而独特的魅力。抽烟机上暖黄色的照明灯打在白皙的肌肤上,勾勒出好看的轮廓。
偶尔他会转过头来,朝陈浥尘的方向看一眼。
确定她正坐在那里看电视,回头时,嘴角忍不住地想上扬。
其实陈浥尘什么都看不进去。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拉开书包拉链,从笔记本里面抽出那张寻人启事。看了又看。
安儿。童遇安。
黑葡萄似的眼睛,灵气逼人,小小的脸,小小的嘴,小小的笑容。
为什么要我是她?我不是她。
“看什么?”林泽在叫她。
陈浥尘把东西放回书包里,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林泽站在饭桌前,对她说:“过来,可以吃了。”
陈浥尘收敛心神,站起身朝他走去。
林泽做了两荤一菜,一个土豆炖牛肉,一个香菇炒鸡肉,一个清炒油菜。还有一碗特意煮给她的红糖姜茶,让她喝完。
饭桌是四方形的,两人面对面坐。电视里正在播送一个选秀歌唱节目,男女合唱的一首童年自由散漫地在室内流转,显得他们之间格外安静。
陈浥尘喝完那碗糖水,又吃了半碗饭就很撑了。林泽也不勉强她,看她精神不佳,只当她是不舒服,让她到屋里休息。
“你吃吧,不用管我。”
“哦。”
林泽吃更快了,不到三分钟就吃完了第二碗饭。
“吃饱了。”
“……”陈浥尘倒给他一杯水。
吃完了饭,陈浥尘要洗碗,林泽不让,他收起碗后,自顾自地洗了起来。不过几分钟,他洗完碗,甩了下手,蹭到衣服上。
转身找人,陈浥尘不知什么时候睡到了沙发上,人蜷缩成一团。电视也关了,安安静静。林泽停了停,走过去,蹲在她近前。
陈浥尘侧躺在沙发上,双眸紧闭。林泽犹自看了片刻她的睡颜,低声说:“到我房间睡吧。今天晚上我睡阿楠房间。”
“我睡阿楠房间吧。”
林泽一皱眉,“不行!”
“那我睡沙发吧,你家沙发真舒服。”
林泽脸上闷闷的,捏住她左耳,说:“我房间怎么了?”
“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
陈浥尘拍开他的手,淡淡地说:“男女授受不亲。”
林泽一咬牙,清瘦清瘦的,力气倒是跟打架时不相上下,猛一下,就将她打横抱起了。
陈浥尘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抱住他的脖子,她的眼睛瞪得浑圆。
“你做什么?”
林泽没答话,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一脚踹开房门,把她扔到床上。
陈浥尘平躺在床上,面庞微红,一袭长发像花儿一样散在海蓝色床单上。那双彷佛能看透心底的黑色眼瞳直直地望着林泽,令他胸口一紧,好似心脏被手指戳了一下。
他挠了挠头,声音有点生硬:“你睡吧,有什么需要叫我,晚安……”
说罢,转身离去,带上房门。